丝绸之路,东起长安,西抵欧非诸国,自西汉时起便成为中国沟通世界的重要桥梁。
凉州是丝绸之路的重镇,控扼东西咽喉,往来于大周与中亚、西亚及其欧非的商旅不绝如缕,也因此而酿造了极其深厚而独特的文化。
在凉州市上,宽阔繁华的街头,常有那包着白头巾,白色宽袖圆领长袍,大胡子的天竺人,叫卖手上的甘蔗糖、精雕细镂的各式鎏金佛像和佛画;裹着灰黄色窄袖敞领裘皮衣,戴高顶小帽的大食、波斯商人,招摇着马背上锁在樊笼里的西域鹦鹉和香气盈溢的香料。
沿街几家大食、阿拉伯馆铺的货架上,陈列着各式药材、食品、饮品,奇异动植物,以及熠熠生光的珠宝。
论繁华,凉州不如长安、洛阳,天上人间;论富庶,也不及扬州、益州,天府之国。但此地商贸昌盛,各国各族人口杂居,汇集天下奇珍,也算是一个十分繁荣的上州。
从正午二百大鼓击毕,大市一开,便有无数商人涌入市中,顷刻间已是商品琳琅满目,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
闺房中,窗幔紧掩,点点浮光在石板上如大海星波,斑斓可爱。
胡帽胡裘高挂榻旁,刀剑长鞭藏于床底木箱当中,唐飞燕换上了一袭牡丹色锦花曳地长裙,下面粉紫色碎花小裤,鞋子是三寸绯色镶花靴,发髻高高盘起,当中只用一根纯银短簪扎起,高耸的青丝,泛着微微乌亮光泽。
恢复了女儿装扮,她却别有一番韵致。束身长裙,将她婀娜娇媚的身形完美的凸显了出来,细柳身段,仿佛一笔勾勒而成,蛮腰不堪一握,似是活脱脱从画中跳出来的水墨佳人儿。这时再细看,便能发现她脸颊清瘦白嫩,两颗乌紫的眼瞳水润可比那紫莹莹的大葡萄。无表情时,像一片清水芙蓉,一颦一簇,更是有不胜娇羞。
屋西角的桌台上,竖放着一面铜镜,镜下面是胭脂奁子。唐飞燕坐在镜旁,梳青髻,贴花黄。一抹胭脂,在她绯红的两颊上,像是多余的点饰。
从房间出来,见秦渊换上了一束青玉色两边带有白色纹饰的长袍,腰系玉带,带上配有和田玉,左垮青龙长剑,英姿勃发,唐飞燕也是有些讶异。
之前初见秦渊,他衣着拙朴,神色颓黯,有些落魄,如今换了心情装束,竟似这般潇洒倜傥,英俊风流,让她眼前为之一亮。
秦渊亦如是。
转眼间唐飞燕摇身一变,从健朗俊俏的小巾帼变为清丽可餐的俏佳人儿,他一时也有些惊愕。
“走吧,今天陪你玩耍,特意换了女装,以前带着婢女出门,可从不有这番打扮。”唐飞燕美目盈盈,娇躯一扭,牵了另外一匹骏马,将乌骏送与了秦渊。
唐人盛行骑马出行,且凉州城街市宽敞,此风更甚,在市上随处可见一些高官显贵,富商豪绅骑高头大马,上街闲逛。
唐飞燕不带婢女,只两人低调出行,各自背了一个貂皮袋子,一人十几两碎银子,往城外而去。
官道上,一批批从外域而来的骆驼商队,正顶着冷风往城中客栈行去,驼峰间挂着一只只沉甸甸的皮袋子,袋子里是众多奇珍异玩儿。还有那从长安、凉州出发,前往西域做生意的大周商队,带了大量的丝绸、瓷器及铁器、茶叶、珠宝等,兴致勃勃地赶路。
渐渐的,官道上商队、僧侣越来越多,喧闹声徐徐远去,走向了凉州城外丘陵起伏,白雪茫茫的祁连山。
唐飞燕嚷着要先去市上买鞍鞯、波斯的香料及印度的象牙簪,再跟随商队出城,到丝绸之路沿途的城镇玩耍。这一去,恐怕没有三五天,根本回不来。
“乌骏的鞍鞯是我托从东都升官来凉州做录事参军的洛阳县司户买来的,金贵得很,四边镶有和田玉,和田玉是金丝缀成,比乌骏都要金贵。送给了你,我得去找张巧匠再给我定制一只。还有,发簪就要印度的象牙,金银簪未免俗气,做女儿家,香料、珠宝都不可少,烦得很哩。”唐飞燕边说边往大市方向驰去。
秦渊驾着乌骏,加快脚力,不一会儿便追了上来。他打量着唐飞燕,笑道:“你做个公子哥,也有模有样,将来上战场杀敌,不是更好么?只可惜,女儿身就是女儿身,怎么也改变不了。”
绕过了几座清净的坊区,两骑便已来到凉州大市门外,市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鱼龙混杂,不过也充盈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预计五天的盘缠,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已让唐飞燕花罄,只好又回将军府拿了五十两。
原本,鞍鞯是取货当日交钱,单单象牙簪子和波斯香料,只需七八两,但男儿的豪爽性子加上千金小姐的爱美习性,致使她又搜罗了不少西域诸国和欧洲的香料珠宝,这样一来,银子就不够用了。
将一应货物放回府内,两人再次骑马出门,一直出了凉州城西城门,往西边连绵起伏的丘陵、沙漠区而去。
丝绸之路沿途地形复杂,有高山丘陵,荒漠沼泽,也有低山盆地,高原草原。很多地区,长年以来都是人迹罕至,因为丝绸之路的畅通和扩展,才出现居民。因而,一路上条件十分艰苦。
而在通往西域的北段线路,沿途多为荒漠,茫茫风沙遮天蔽日,常有风暴发生,十分危险,许多商人,就葬身在异域的大漠之中,尸骨不存。古老的丝绸之路,象征着繁华,繁华之下掩盖的却是重重危机。
两人跟着一只速度较快的商队,行了一整天的路程,半夜时分,来到了凉州西北的一座小镇。
这座镇甸,有许多家客栈,供途经的商队歇脚。听了半天悦耳的驼铃,两人也算到了第一站,便择了家客栈落脚。
清晨,大风咆哮着拍打木窗,秦渊早早起来,在火炉旁取过暖,打开门,便见门外已是雪花飘扬。
苍穹是无垠的混沌云海,连绵起伏的沙丘覆盖着一层皑皑薄雪,天地之间万分的静穆,仿佛天与地的距离,从来没有这样的微小过,微小到可以忽略。远处,一些早起的商队,已然拖出长长的脚印、蹄印,西行而去。在残弱的光线下,显得渺远悠长。
“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秦渊倚门独立,凝望着塞外穹庐,百里雪海,一股悠悠怅然之情不禁浮上心头。
“缺的是一曲牧歌,一声驼铃。”门外,唐飞燕裹着厚厚的貂裘,瑟缩着走到了秦渊屋外,回道。
“是啊,茫茫大漠,荒无人烟,可是人站在大漠中,却始终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跟天地如此的亲近,只差一支曲儿,一声清脆的驼铃,人的遐思,都会纳入天地之中。”秦渊两颊发白,眯眼挡着沙雪,神色中有着淡淡的怅然。
唐飞燕拿了些胡饼、葡萄酒给他,侯他食罢,便牵了马,美目凝眸,灿然神秘地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头一回出城到关外来,有这种苍凉之感很正常。我带你去的这个地方,保管会让你心情更顺畅。”
唐飞燕驰奔在前,秦渊骑乌骏慢慢跟随,冒着风雪沙尘,穿过镇甸,翻越镇子西面两座高高的沙丘,来到了一个半月形固定沙丘之下。
这座沙丘整个罩在白雪之下,宛如一道巨大的银白弯月,团团雪光像是一面无比庞大的镜子,刺得人眼仁儿发痛。
二话不讲,唐飞燕将马拴在古道旁的界碑上,摆出灵猿攀岩的架势,开始攀登半月形沙丘,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已到了沙丘顶上,她攀过之处,留下了两串娇小轻浅的脚印。
秦渊下马,也大步爬到了顶端。
虽然沙丘固定,但有一层不薄不厚的雪,就十分光滑,加之他粗手粗脚,不懂省力,身下留下两条深深的雪沟。
正嗤笑时,秦渊抬眼四望,但见以这座半月沙丘为中心,方圆十数里的景色,全部收于眼底。
这座沙丘是十数里内最高,站在丘顶,可见脚下是茫茫无尽的雪原,一道道丘壑,一个个沙岗,蜿蜒起伏,不见尽头。远处的行行驼队,宛似渺小的蚂蚁,在向着无边辽远的西域前进。
“在这里竟然能鸟瞰这样壮阔的场景。青海长云,风沙蔽日,孤城寥落,怪不得你要让我来这丝绸古道上来。冷是冷了些,不过景色清悠,心情倒也痛快,烦恼纷纷撇弃了。”
正在秦渊大抒胸臆之时,唐飞燕却是狠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旋即低声惊叫:“那里……那里有人在打斗。”
循着唐飞燕青葱玉指望下去,秦渊看到,就在西边不远处的一座浅浅沙沟中,一队四五十名身穿红褐色大周军衣的官军,正在跟三名披着黑色大斗篷,身穿虎皮外衣的男人厮杀。
地上已躺着死去的十几名官军,血迹斑斑,仔细听,便能听到阵阵刀剑碰撞的金属声微微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