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脚下的兴隆客栈,天字号房中。
雀鸟叽叽喳喳在窗外枝头上啁啾,瑞雪渐渐平息,只有飘零的雪丝,由窗棂钻入屋内,融为蒸汽。
长安繁华甲天下,洛阳亦然。作为两大国际大都会,洛阳与长安相同,繁花似锦,烈火烹油,无尽的繁荣如同那洛河之水,滚滚奔流,远非凉州可比。
在长安逗留一段时日,秦渊在朱雀大街来回行走不下百遍,一点点让西京的雍容华贵浸入自己的肌理当中;此番来洛阳,一住更是遥遥无期,可以任他逍遥快活。
毕竟,少年心性,终究或多或少有着游乐、纨绔的情趣,即便身负重责,秦渊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释放心性的机会。但不成想,落脚还未稳,唐休璟便要入宫面圣。
屋中香炉里燃着波斯香料,氤氲烟雾使得秦渊有些如痴如醉。他穿上了在长安定制的一套青蓝色曲领方心宽松丝绸长袍,缀玉带、玉佩,软脚璞头,显得精神奕奕,雄姿英发,正是特意为入朝面圣定制。
唐休璟和唐飞燕准备妥当,便推开门来唤秦渊。
“秦渊,走吧,这次你可要发达了,不知道皇上会委派给你什么职位,若是正二三品,那你可以一步登天了,到时你要请我吃遍洛阳小吃。”唐飞燕嫣然一笑,声如银铃。
而秦渊一直紧蹙的眉头,也终于是微微舒展了开,勾了勾她的鼻头,乐道:“若真是能敕封个二三品的官职,确实是一步登天了,不过皇上不会这么慷慨,我也不需要。能在洛阳众多坊市中占得一座雅舍,供我探寻一些蛛丝马迹就行。不知道宋刺史那边进展如何了。”
确实,眼见着即将从地窖囚犯的口中得知一些极有价值的重要消息之时,唐休璟却临时决定出发去往洛阳,相当于是到嘴的鸭子又飞了,秦渊当然格外沮丧。且洛阳距凉州,山长水远,想要跟宋璟彼此交流,太过困难了。
唐休璟道:“走吧,再不走,就要晚了,今晚住在上阳宫外,明天早朝就去面圣。皇上的为人我最清楚,城府极深,赏罚分明,这次我大周击溃了敌军联盟,皇上一定会命鸿胪寺大宴庆贺,秦渊,你无疑是这次大宴的中心。”
秦渊笑而不语。
对于武则天,他拥有着的,只有痛恨,屠村之仇,永远不能磨灭,哪怕她敕封自己为王侯将相,这一点也断然不会改变。
不过他不能够表现出来,他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强大到令他窒息,稍有分毫的差错,就要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他凝视着窗外飞鸟,心不在焉。
“还在想那件事么?见了皇上,你可要慎言慎行。”唐休璟安慰道。
“身泊洛阳,为飘零客,我还能怎么样呢?这点大将军可以放心,我不会那么莽撞的。”
“那就好,我们这次耽搁了行程,也不知皇上会不会怪罪,希望平安无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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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宫,芬芳殿。
名为芬芳,实则百花争艳,群芳斗丽。
各种各样艳丽的牡丹,丹芳艳丽的冬梅、春梅,构成一幅奇异瑰丽的花海,使得芬芳殿外,香气冲天,遮笼洛阳。
殿内,武则天身穿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殿下百官列朝,各持笏板,高呼万岁。
突然,武则天对身旁公公叮嘱一句,公公便高声宣道:“宣唐休璟、唐飞燕、秦渊上朝觐见。”
百官目光唰唰地齐甩向了殿外。但见唐休璟在前,唐飞燕和秦渊分列身后左右,面色凝肃地入了殿上。
“微臣唐休璟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唐飞燕拜见圣上……”
“草民秦渊拜见圣上……”
三人高呼万岁,跪地拜见武则天。
“起来吧。”武则天面带微笑,让三人起身来见,而微笑中,则是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神妙。
对于唐休璟,百官倒是不在乎,唯独秦渊,在此之前他们已听说了他的功绩,此时见他居然是一介少年,官职不过是一名队正,都不禁嗤之以鼻。
武则天凝视了唐飞燕半天,又审视了秦渊一番,而后目光转向左侧的上官婉儿,两人对视一笑。
“好好,一个是国色天香,一个是勇壮少年,不愧是男才女貌,唐休璟,你身边有这样两人,日子一定不孤寂吧?”武则天大笑道,注视着秦渊的神色中,有一丝莫名的玩味。
唐休璟诚惶诚恐,垂着头,沉声道:“是,是!”
“好,朕听说秦渊曾单人独骑,烧毁敌军粮草,又抗拒邱神积叛唐军,为退军立下了赫赫功勋,功垂青史,让我天朝威名扬播蛮夷,有大功!我这次突然将唐休璟突然召入宫中,并无他意,你们不要贸然猜测,只是因为尚书右仆射空缺,才特意召你回来,不曾想中途出了逆贼攻城这般差错。还有,你们为何耽搁了这么久才到洛阳?”
唐休璟回道:“微臣不敢多心。只因一月之前,途经西京长安,顺道访了故友,故而耽搁了行程,请皇上恕罪。”
武则天高声笑道:“哪里有罪可罚,有功还未曾赏啊。这样吧,封你为尚书右仆射,秦渊嘛,他官职卑微,虽然功大,官职封得太高,唯恐朝中不服,就命你为散骑侍郎,正五品下,不必恃君左右,薪俸加倍,再在清化坊赏大宅一座,如何?”
“谢陛下隆恩,秦渊求之不得,吾皇万岁。”
“嗯!这次我天朝大胜贼军,灭了番邦锐气,可喜可贺,吩咐鸿胪寺卿,摆宴庆贺。”
“鸿胪寺卿,摆宴庆贺,百官入席。”
随着一声传唤,早已等候着的公公在鸿胪寺仆役的帮助下,将一张张谭木桌抬到了殿外,列成两行,一对对宫娥轻移莲花步,抬着玉盘珍羞,一一摆列桌上。
两支波斯舞女,也翩跹起舞。清姿曼妙,绝色动容,宛如雪女临凡,又似春波涌动。
金樽美酒,美人当前,百官无不欣然。
大宴开始,武则天向天地敬了酒,又跟百官对饮,众人大多已有醉意。这时,武则天问上官婉儿,道:“婉儿啊,怎么没见河内郡王武懿宗啊?他依然病重,在家休养么?”
“回陛下,他确是正在家休养,已半年有余。”上官婉儿轻举酒樽,又为武则天斟满了酒。
话音刚落,在殿外远处,一道矮瘦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大宴而来,身着郡王的华袍,正是武懿宗。
“武懿宗?这家伙竟然已经到了洛阳,好快的速度,看来在凉州的事已经结束了,不知宋刺史是否安然无恙。”秦渊对一旁的唐休璟低声耳语道。
唐休璟也沉吟道:“是啊,这武懿宗生性残暴,杀人无数,但愿宋刺史吉人自有天相啊。”
武懿宗跑到武则天跟前,跪地请安,道:“启禀陛下,臣武懿宗闻听陛下设宴款待凉州功臣,特抱病前来。”
武则天命宦官将他扶起,赞道:“好,好,你抱病只身前来,勇气可嘉,看座。”
武懿宗冷笑着朝秦渊和唐休璟二人甩了个颜色,做到前面的位子中。
“这个家伙可真能装,暗地里不一定在作何勾当,说不定,他哪一天会将这皇帝姑母给弑杀了。”唐飞燕低声说道,唐休璟马上堵住她的嘴。
“切莫胡言,顺其自然吧。”
笙歌艳舞,一场大醉,回道客栈,已是深夜。
唐休璟和秦渊都已酩酊大醉,是唐飞燕用马车将两人载回来的。一个时辰后,秦渊已有些清醒了,捂着头对唐飞燕道:“飞燕,早些休息吧,我明天还要到清化坊去看我的宅院呢,今晚就先睡下了。”
唐飞燕边点头边为他更了衣,而后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