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外的驿站旁,寂寞断桥,零落无主的芳梅,萧索枯零的草木,枝头桠上吊挂着的一根根细长闪光冰锥,无不展示出凄凉孤苦之意。
驿站内是三间简陋小屋,经过收拾,倒也不显寒酸。屋当间的石座上放一盏玲珑五色琉璃灯,木窗上挂着两层绯色绣花帷幔遮风,四面则是绸布凝成的一条条吊带,带子上系着串串风铃,随着呜咽的大北风,发着幽幽吟唱。
银铃莎莎声中,唐飞燕坐在木榻上,裹着厚厚的棉衣,身子还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在冰寒冷冻之下,美色消沉,玉容堪怜。
门外木阶下,一圈士兵重重把守,等候着唐休璟的到来。
两骑一前一后,在夜阑人静中踏出声声蹄雷,一刻不歇地赶到了驿站外。
栓了马,唐休璟问一名守卫道:“飞燕可是在驿站中?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守卫脸被冻得僵红,搓了搓脸回道:“大将军,小的们见到小姐入城,心知天冷夜寒,生怕冻坏小姐,就在驿站里生了炭炉,让她暂在此等候,程将军则派人去请大将军来。”
“好,你们先回军营去吧,天气实在有些冷。”唐休璟迫不及待想见爱女,匆匆推门走了进去,秦渊则不忙着进屋,将一名守卫唤到了断桥边。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小姐的?她怎么无缘无故的大晚上回来?”这事情当中,无疑有些蹊跷,秦渊心细如针,慧眼如炬,琢磨出来这事非同小可。
那名守卫的回答让他有些失望:“我今晚守城之时,见到小姐单人独骑来到了城门下,通报了我们,我便派人将她接进城。那时,小姐快冻坏了,我告诉了程将军,他就同意了让小姐在驿站等候。”
“好了,你回去吧,你做的不错。”秦渊转身也回到了驿站中。
房间中,炉火氤氲,唐休璟正在跟唐飞燕亲切地交谈,见千金无恙,他也稍稍放了心。刚谈及秦渊,他就走了进来。
唐飞燕润湿的美眸,刚看到秦渊,更加含不住泪,簌簌落泪,秦渊过去,为她揩去泪痕,坐到了一旁。
“飞燕,都发生什么事儿了?”
“秦渊,刚刚飞燕跟我说过了,她在山里逃脱叛军的搜捕,历尽艰辛,总算是逃了出来。还有,飞燕中伏的原因我也听说了,是程务挺贸然出兵所致,不过他情有可原,我也不降罪于他,飞燕平安归来,胜过一切。好了,天色太晚了,我们回府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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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都督府西院中,秦渊秉烛夜读,手捧《论语》,桌案上摆着《公羊传》《三国志》《后汉书》《史记》《孙子兵法》……这一系列书籍,是他之前作为猎户所不能接触的,虽然收集了不少关于番邦蛮夷的志传记载,但也仅仅是在夜阑人静时抽空苦读,再者,家中也并无多余银子去买此类书籍。
另一方面,他并非刻意苦读到夜色阑珊,实在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对于唐飞燕离奇的失与归,琢磨不透,但思前想后,也觉得她一个将军的千金,能有什么样不能言语的归怪异,也就稍稍放了心。只是,头脑太过清醒,合不上眼皮,攥着书卷,直到天近拂晓,才轻轻睡去。
醒来时,睁眼却见唐飞燕端着两盘子糕点,泡得一壶茶,正襟危坐,面色从容地盯着自己。
他还穿着睡袍,头发凌乱,睡眼惺忪,样子很是不雅,赶紧裹了长袍,梳洗一番,再来见她。
“飞燕,你怎么在我的屋里?这……这有点儿不妥吧?”秦渊倒并非处于羞赧,而是觉得唐飞燕身份尊贵,若被人发现进了一个下人的房间,传播出去,名声不好。
这话一出,唐飞燕轻红的玉颊,“唰”得就变得绯红如血,侧垂下头,嘟着嘴轻语道:“这有什么?我爹不是都答应了我们的亲事?”
“亲事?这——哦,对了,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事儿吧?我昨夜睡得晚,起来头痛得很,若有急事,我清醒清醒就去。”
唐飞燕柔情似水的目光中露出了浓浓怜爱之色,心疼地关切道:“不打紧,你慢慢清醒,我给你泡了茶,又准备了点心,用过食,我们还要跟我爹去迎接新任刺史宋璟宋大人。”
“宋大人?想不到,韦大人刚走不久,新刺史就到了,好,我马上吃些糕点就去。”秦渊坐在八仙桌,唐飞燕的对面,拿起两只圆饼就啃了起来,嚼得有滋有味,边吞着茶水,免得噎着,吃相着实不雅观。不过他处处知礼明事,唯独在吃饭上,却不讲那么多规矩。穷人是饿鬼转世,都能吃,他碰到食物,尤其美食,一切礼仪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别噎着,慢慢来,你呀,上辈子就是个贪鬼。”唐飞燕见了他这吃相,“噗嗤”得笑了。
吃饱喝足,秦渊跟着唐飞燕一同来到正堂,面见唐休璟。唐休璟换了一身青紫色绣蟒大袍,带着沈鸿等二百多将士,整装待发,就差秦渊和唐飞燕一到,就能前去迎接宋璟了。
秦渊刚来,唐休璟就将他唤到了跟前,叮嘱道:“秦渊啊,这次这个刺史宋璟,可是个难缠的家伙,他一定是有皇命在身,王尽忠之死和屠村事件,皇帝一定交托给他暗中处理了,我们千万要谨慎小心。我都督之职目前又是个虚名,没有实权,保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昨天就此事,韦安石已然对他做出了提醒,此番唐休璟再度警示,可见宋璟确是难缠的家伙,秦渊的警戒,不禁提升了一些档次。
“好的,放心吧,大将军,我不会让他抓住把柄的,屠村事件,我要查个一清二楚,他宋璟不是我的对手。”
一行人骑马沿着刺史府外的大道直向西去二十里,来到了一处荒凉官道的长亭外。
长亭古色古香,经多年风雨侵蚀,已破落不堪,积满了落叶,四外无人踪。
等了不一时,就听到了轻微的马蹄声、车伦声,徐徐地就见前方官道转弯处,三辆马车依次进入眼帘,马车后是十几个骑大马的侍卫。
行在最前的一辆马车,停在了唐休璟十步之外。
车夫通报了一声,马上车帘掀开,一名约四十年纪,面如重枣,剑眉峭鼻方口,身着紫绶毳冕六章官服的中年男子,步履沉重地走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