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娘哭了一会儿,停下来,这几日,她哭得够多了,日子还要过下去,欠的债也要想法子还。她脱掉厚重的棉衣,在冰冷的屋子里开始整理吴二的货物。
吴二的货杂七杂八,有绣花用的针、绷子、线,也有女子化妆用的口脂炭笔,还有些便宜的木头发簪,镜子一类,大多是女人用的小东西。虽然每样看着不起眼,拿出去卖也有不错的收入。东西多,二娘怕弄坏了东西,不好再卖,一样样整理出来,用带来的包袱分开包好,她担心江乐亭粗手粗脚弄坏了,不让她插手,江乐亭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不免气闷无聊。
“娘娘,我能去附近看看么?”江乐亭又等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吴二娘。
吴二娘正心烦着,也没工夫管江乐亭,没好气地摆摆手道:“走吧走吧!一个个都是没心肝的,别跑远,一会儿回来顺便找找有没有脚力,这些东西我们两个也弄不回去。”
“哎。”江乐亭极快地应了一声,就推门跑到了街上。
街道上来来往往跑着欢快的小孩子,一个个身上都穿着新衣服,有的女孩子额头上还用红胭脂点着点儿,脸蛋儿冻得红彤彤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天真又快乐。
从江乐亭五六岁的时候起,就再没有这样快乐的日子。即使是新年,她也要完成每日的功课才能有一点儿时间偷闲,更不可能像这些普通人家的小孩子一样,在外面跑来跑去,炫耀着手上那些或许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儿。前世为人,今世为己,她始终无法体会这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江乐亭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清爽的气息充满了她的身体,将浊气呼出,整个身体都像是轻快了些。江乐亭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那些喜气洋洋的人们,走了一会儿,江乐亭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听着耳边的嬉闹声,这个时候,她也能忘记拿沉重的目标,一心一意体会单纯的欢乐。
觉得有人在揪自己的袖子,江乐亭睁开眼一看,是个个头比她略矮的男孩子,也穿了一身新衣,袖口和衣襟上却带着油腻,鼻子下拖着亮晶晶的鼻涕,一脸激动。江乐亭觉得那男孩子似乎面目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姐姐。”那男孩子兴高采烈地拽着江乐亭的袖口,扬起头努力吸了一口,“吸溜”一声把鼻涕吸回到鼻腔里,“姐姐,爹爹要找你,今天可让我看到了,姐姐快跟我走!”那男孩子嘴巴里缺了牙齿,说起话来走风漏气,本就没头没尾的话听着加倍含糊。
见江乐亭站着不动,那男孩子就用力拽她的袖子,别看那男孩个头不高,力气却不小,江乐亭被他拽的有些站不稳,生怕被他撕坏了刚补好的衣服,紧走两步,问道:“你爹是谁?”
“爹爹就是爹爹。”男孩子的鼻涕又流出来,他用袖口蹭了蹭,鼻涕挂在他的袖子和鼻子之间,拖出亮晶晶的长长的丝。江乐亭看着有些恶心,想到那男孩子拽着自己袖口的手,觉得自己的手背也变得滑溜溜的,她忍住不再想下去,继续问道:“你的爹,叫什么名字?”
“爹就是爹。”男孩儿似乎有些纠结不清,他挠了挠自己的头,那细长的鼻涕丝断了,挂在他身上,江乐亭觉得实在看不下去,掏出自己的手帕,帮那男孩儿擦了擦,看着手帕上黏糊糊的液体,她索性将手帕塞到男孩儿手里,“下回用这个擦鼻涕,别乱抹了。”
男孩儿点了点头,忽然高声道:“对了,我爹是卖肉的!”
江乐亭听男孩儿这么一说,想起来了,怪不得先前觉得男孩儿面熟,不就是张屠户的小儿子么?可是,张屠户要找自己干嘛?江府过年需要的肉,一早就全部都买好了啊!
“姐姐快走!”那男孩儿又拼命拖着江乐亭往前,江乐亭犹豫一下,索性就跟着他,张屠户的家距离这儿很近,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爹,爹你快看,我把姐姐给找回来了!”那男孩儿未进院子就开始大喊大叫起来,江乐亭跟着他跨过那道油腻腻的门槛儿,推门进去,但见屋内到处都是血淋淋油腻腻的,鼻孔中能闻到一股烧焦了的毛发味道混杂着浓郁的生肉味道,让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肉的味道也有这么难闻的时候。
屋内角落里一声粗嘎的吼声,“你找谁回来了,这么大动静!”那声音把江乐亭吓了一跳,其实倒不是说话的人有意吓唬她,只是平日就那么一副嗓门,普普通通一句话,放在旁人耳朵里,都有雷霆效果。
江乐亭揉了揉耳朵,抬头一看,只见张屠夫从旁边小门中弯身走出来,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衫子,袖子挽到手肘上。他身材魁梧,浑身上下在寒冷的天气里都冒着雾腾腾的热气,手上还拿着剔骨刀,宛若一座移动的火炉般向江乐亭走过来。
江乐亭虽然平日也见他,不过隔着肉案,没有眼前这般看上去威猛,那般气势吓得江乐亭退了一步。
“呵呵!”张屠夫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妥,伸手取过墙上挂着的外套,随便套在身上,把剔骨刀往旁边肉案上随手一扎,刀尖入案,刀子就立在那儿了。
江乐亭定了定神,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张大叔,新年好。”
“呵呵,小亭你也新年好。”张屠夫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看到小儿子还拽着江乐亭的袖子,一巴掌拍过去,道:“混小子不知道轻重,就这么把你小亭姐带过来了?你老子这副样子不吓坏了人家!”
那小男孩儿一下子躲在江乐亭背后,一张嘴就“哇哇”大哭起来。
张屠户想要把小儿子拽过来,可他躲在江乐亭背后,张屠夫又不好动手,只能瞪圆了眼睛吓唬儿子,这么一吓唬,儿子哭得更大声了。
江乐亭无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
“好了,不哭了,这么冷的天,再哭要生病了哦,你看,你的新衣服都被弄脏了。”江乐亭转过身从小男孩儿手中拿过刚才自己塞给他的手帕,帮他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小孩儿的眼泪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江乐亭一哄,那男孩儿渐渐止住了哭泣。
“乖,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姐姐好不好?”江乐亭继续哄着。
“有财,发财的财。”小发财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乐亭,道:“小亭姐姐好漂亮,等我长大了,小亭姐姐能做我老婆么?”
江乐亭顿时觉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