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纷纷扬扬,从头顶黯淡的天空落下。转瞬,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那个年轻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等阮娘瞧见时,他就已经站在院落里了。
冰天雪地里,那个年轻人站的笔挺。面容清俊,看上去气宇非凡。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玄色的大氅上落满了雪花。
这里是荒凉的边塞地区,自从多年前跟着夫人被发配到此处,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外来之人了。五年?七年?还是十年?阮娘已经记不清了。
这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来这不毛之地作甚?
“你是谁?”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神秘来客,阮娘有些奇怪。“来这里做什么?”
“阮姑姑不记得我了。”年轻人望向她,清俊的面容上浮出一丝微笑。
“你认识我?”没料到来人认识自己,中年妇女怔了一下。一边问,一边已经跨下几级石阶,重新从头到脚将眼前的年轻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蓦然失声,“天啊!你、你是……寒冰公子?!”
“阮姑姑好记性。”年轻公子微笑寒暄,“好多年不见,阮姑姑可安好?”
“天啊!长这么大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阮娘笑着迎上去,伸手比划着年轻人当年的高度。“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大呢。”
“啧啧,快让姑姑看看——”几步走到年轻人身边,阮娘拉着他的手,高兴的合不拢嘴。她围着年轻的公子转了一圈,发出惊叹声:“十几年没见了,寒冰公子现在长得好生俊俏,一定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你吧?”
“哪里,阮姑姑见笑了。”似是不习惯少妇极度的热情,名为“寒冰”的年轻公子扯了扯被风吹起的大氅,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
“哟,还不好意思了。”然而沉浸在初遇故人的震惊和喜悦中,阮娘却丝毫没有察觉年轻人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只是用手掩着嘴,笑着打趣道:“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公子一个大男人,脸皮怎生这么薄?”
雪落无声。
放眼望去,四野里都是苍茫一片。北风在空荡荡的原野上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吹得漫天雪花乱舞。
阮娘被冻了一个哆嗦,这才从初遇故人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哎呀,我都忘记了,这大冷的天,竟让公子站在外面。”说着,她侧开身子,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小姐在屋里呢,请公子到里边一叙。”
“好。”寒冰轻轻点头。
“对了,公子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走了两步,阮娘才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
无事不登三宝殿。粗略算算,已有十多年未见面,如今却忽然来访,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难道是与小姐有关?当年谢家鼎盛时,谢卫两家可是为两个孩子订了娃娃亲呢。
十几年前,谢家老爷谢长青在太医院里位居魁首,疑难杂症,药到病除。后来,却因为没能救活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而被迁怒斩首,谢家上下也因此被流放到沧州,一生不得返京。谢夫人伤心过度,到沧州没几年就去世了。当初家业偌大的谢家,如今却只留下谢西泠一个孤女,居住在这荒凉偏远的地方,潜心研究医学,不问世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谢家已破败至此,也不知道卫家还会不会履行当初的诺言。阮娘暗自思忖着,看向一旁的年轻公子。
“不瞒姑姑,”那个年轻的公子却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望向雪花迷乱的天空,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这次冒昧前来,寒冰确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情?”阮娘被他郑重的语气吓住了,敛了笑看着他。
“阮姑姑,”卫寒冰低头行礼,“寒冰此次是奉命前来求医的。”
“求医?”阮娘有些诧异,“谁要看诊?”
“太子。”卫寒冰顿了顿,轻声道:“太子身中奇毒,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所以寒冰今日才会奉旨秘密前来,请谢小姐入宫行医。”
“这……”阮娘沉吟着,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小姐她……”
“寒冰公子请回吧,我是不会去的。”风雪中,有个声音忽然冷冷响起。
卫寒冰一抬首,就看见站在长廊下的女子。那个女子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袭紫衣,容颜秀美。
谢西泠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长廊下,冷冷开口。
谢卫两家从前是世交,在谢家还未被流放时,他们曾是最好的玩伴。隔着十余年光阴再次相见,面对昔日玩伴的请求,谢家小姐却是一口回绝了。
听到那样斩钉截铁的回答,那个年轻的贵公子却只是微微笑了:“谢小姐,皇命不可违。”
“哼,皇命?寒冰公子在宫中常与君王相伴,想必比我更清楚所谓的‘皇命’吧?”迎着飞雪,站在长廊下的紫衣丽人冷嘲:“我们谢家与皇宫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我不会出诊。”她面色铁青,眼神冷冽:“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好了。”
“阮姑姑,送客。”谢西泠转身回走。
“且慢,”卫寒冰笑了笑,“谢小姐,需要多少诊金,你尽管开口。”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寒冰公子既是奉皇命而来,我自是知道金银珠宝不在话下。”谢西泠冷哼一声,“只是妾身命薄福浅,恐怕消受不起!出诊一事,恕难从命!”
风雪更甚。远方传来北风呼啸之声,似千军万马狂奔而来。院落里一直镇定自若的年轻公子忽然微微变了脸色。
“既然谢小姐执意不肯——”他抬头,看着廊下神色冷淡的绝色女子,右手探入大氅内,轻轻握住了腰畔的短刀。忽而厉声:“那么——不能为王所用的人,也绝不能为别人效命。”
那一瞬间,谢西泠只看见一道寒光切开了密集的飞雪,瞬间爆发的杀意带着酷寒之气,压面而来。感觉到胸口的气息一滞,她忍不住连连咳嗽,抬眼间,就看见昔日的玩伴握着短刀,一刀刺来,直逼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