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南氏的屋子在东南角,房周种了一小片翠竹。那里习阴习凉不定又是湿寒,沈老几次劝阻无果,二夫人执拗要住在此处。后经她身边的婢女夏兰传出来,说那是二少爷临走之前亲手栽下,这话几经周转传到了敖氏的耳朵里,第二日便把夏兰和几个多嘴的婢女一起给赶出了府。
把正中的大屋子腾出来给老夫人居住,往日都是偏净,亏了屋子里常来请安的大嫂轻蕊引着,一到了厅堂秦嬷嬷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板着脸吩咐来往的小厮手脚利落着些,瞧见沈明伊扶着老夫人出来先是惊讶,后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挡在了门口说道:“老夫人,这里烟尘大,您身子不好就先去后堂休息一下吧。”
敖氏往前踏一步,看着几个来往小厮忙碌不停,甚至于张灯结彩,她有些不悦的责备起面前的人:“只是一顿家宴罢了,何必动那么大的风声,别人不知还以为我府中办了喜事。”
沈明伊心中一沉,回想起刚才敖氏提点的那句话。好在自己年岁还小,就当浑然不知的含糊过去,但蒙混的日子能有多久,最终依然是红帕盖头逃不过婚嫁的命运罢了。想到此,她不由忧心忡忡的抬头看了面前的敖氏一眼,沈府的嫡出小姐,绝非一般的妾侍地位,且嫁得的人定是达官贵人或是富贵公子哥,甚至于皇室之位。
她心里一咯噔,八成敖氏正有此意。
秦嬷嬷也知老夫人勤俭,尤其在这时局动荡不安的时刻,更是怜忧苍生,常教训身边的人清贫简朴为道,而今天又不如往日,她难堪了起来,吞吞吐吐的说:“老夫人,这里多日无用灰尘荡的漫天,拂了贵客的面子免不了会被嚼舌根说招待不周,再说了,今日南氏家姑娘,就是当今的帝妃也一起来了,这可是大日子,马虎不得。”
沈明伊眉头皱紧,南家很久不与沈家来往了,听爹说他与南氏的三公子在官场上两人也形同陌路,这么大的排场可是做给谁看的?
敖氏摆了摆手,笑道:“哪里那么娇贵的,既是帝妃定知道贫苦百姓之苦,如今战争连连,我们也应景摆个简朴些的排场,免得遭人闲话说我府里过于奢靡。”
秦嬷嬷点头,仔细思索一番也是这个道理,又一细想两家既然是亲家关系也不外乎那么多的规矩,就吩咐几个小厮把挂上的绸子给取下来,单单在屋子正中摆了个富贵吉祥的屏风。
酉时将末,一个青葱色碎花衫子的婢女急匆匆的跑过来,喘息为及便着急的说:“老夫人,帝妃娘娘的轿子门外候着呢。”
丫鬟年纪小,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很是乖巧聪明。
敖氏不敢怠慢,沈老不在,她便是家中家主。
一顶樱红色的轿子停在了窑子的门口,一个倭堕髻粉衫女子身着褐色的貂裘貉子从内帘探出头,左右看了一圈忽的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乍看模样如二八清秀少女,明墨含兮,山水戴柔,清丽如茶水般恍若口中回味难求,脸上少施粉黛却白皙光洁,举手投足更是贵族千金的风态。
众人都是垂头做礼,满脸的畏惧和恭敬。敖氏突然走了下来,那女子看了,势做十二分分笑足的脸带着喜气的红光,和气的上前迎上拉紧了她的手,笑说:“老夫人您身子不好,大冷天的就不要亲自来了。”
“要的要的。”敖氏笑着颔首,“虽是一家人,规矩也是坏不了的,否则会说我老婆子不识礼数。”
言罢她颤巍巍的跪拜在了地上,秦嬷嬷扶着她也随之跪拜了下去,身旁边的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婢脸色一白,看到老夫人如此恭敬的行着大礼,也都膝盖一软蹼蹬一声跪拜在了地上,愣是吓了连脸都不敢抬起来。
敖氏面含恭敬的说道:“民妇敖氏叩拜如贵妃娘娘。”
南氏一看便慌了神,忙上前扶着老夫人,嘴里嗔怪的责备道:“老夫人您这不是折杀小辈么?这礼我可担待不起。”
敖氏不做多言,拉着身后的沉默站着的沈明伊到南氏面前,脸带和气的笑说:“这是孙女明伊。”又手一指到身旁一直垂眸低头的女子,道,“那是我的大儿媳,苏府尹之女轻蕊。”
提点到自个的名字,沈明伊和苏轻蕊上前两步,有模有样的给南氏行了个礼。
如贵妃抿唇笑得清秀,侧头吩咐一旁站着的婢女拿出一个锦盒,拿出水料宝石种黄龙玉吉祥佛手挂件—独占福寿如意,笑着塞到了两人的掌心,道是:“最近年气快到了,求个平安。”玉质温润凝滑,润泽可人,以佛手为大背景,蝎子生动自然,蝙蝠和如意加以点缀,造型自然贴切,有独占鳌头,福禄双至之美意。
看着如此贵重的礼物,沈明伊与苏轻蕊面面相觑,都不敢收,待看了敖氏的脸色平淡,笑着朝她们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的收下了,连声道谢。
如贵妃忽而又一笑,打趣道:“老夫人依旧是意气风发,吓得两位姐儿都不敢收我的礼了,生怕我以后讨来不成?”
一句话而出,敖氏笑了出声,众人也都是忍俊不禁。
如贵妃抚着沈明伊的发髻,眼中带些怜爱,叹息道:“我记得小时还见过明伊,这都变得大姑娘了,越长越清秀了,我都险些认不出了。”
沈明伊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大约是当时年岁小,时间又过的久了,对于南家没有太大的印象,可前世也不曾听大母说过有一个帝妃的亲戚。
敖氏也随之笑了,只道:“是啊,年岁不饶人,以后也是要多走动走动的好。”
屋子内燃着早已烧完的熏香,南氏身旁一个讥诮可人的丫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进门,安嬷嬷识得眼色,早就摆好了高位。
如贵妃佯作生气,偏要恭谦的把座位让给坐在自个左侧的敖氏,板着脸道:“今日我就是个小客来走动亲戚罢了,哪有福分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敖氏还欲推辞,一旁的关氏却笑着将老夫人掺了过去,道:“今日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规矩呢?帝妃也是好心着孝顺。”一句话说的在理,敖氏找不到推脱之词,只得答应了。
几个素衫的丫头走上来,手里端着各色的饭菜,多是清淡的小菜,看端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贵客筷子不动,其余的人也都闷不做声的坐在原地。
突听得门外一阵长马嘶鸣,看如贵妃忽而站起身来,眼睛亮亮的笑说:“贵客来了。”言毕催促着左右的婢女去迎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藏青色长袍的男子翩翩而至,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月白色金镶缎带,白玉束冠,简单而华贵。
男子探看众人灼灼的目光,他无半丝窘迫,先是恭敬拱手做了个礼,含些歉意的笑道:“今日有事耽搁了,让各位久等,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