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的休息日三号区的选择很一致,苏七是第一个。
吉成的办事效率也值得夸赞,将三号区所有的绳子和牙刷全部搜刮过来,在苏七面前从大爷转变成孙子的态度完全不需要适应过程,直接上岗,屁颠儿屁颠儿围着他转,一副愿意随时抛头颅洒热血的贱相。
整整一个上午,苏七貌似悠闲的在操场上散步,看看这里摸摸那里。
天色擦黑时,秋橙市监狱警笛大作,半个时辰都未停下来。
操场与女监区紧仅隔一堵墙,那面墙上此时破了一个洞,墙上还残留着作案的手法,只见洞口周围插着数十根牙刷,尾端连着一根麻绳。
每根麻绳都绷得很紧,就像调到最密的琴弦,轻轻一碰就会断掉。
奇怪的是,女监区甚至没有人见过他,但这堵墙确实破了一个洞。
更奇怪的是,整个监狱只有这一个洞,其它的主防御墙壁都完好无损。事实上监狱长也不相信有谁能够在不动用高强武器的情况下将主墙壁捅破。
没有人比监狱长更了解这里,女监区防御系统薄弱,但也只是相对来说,即便薄弱,也是有六道电网包围着,他是如何躲避监控、红外线、电网以及固若金汤的围墙呢?
摆在他面前的难题就是,秋橙市监狱成立一百多年来头一个犯人成功逃狱了。
他若是个简单的死刑犯也就罢了,可他是上面指名要严加监管的犯人,是露天区对安全区联合政府一个讨好的态度,他的命是要用来为死去的三百余名安全区公民祭奠的,光天化日之下却不见了!这个责任他自问这一生所累积下来的荣誉与人脉无法让他安然度过,刚刚分区警署署长来过电话,最后那句话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行刑前没有追捕回来,你就在牢房赎罪吧。”
监狱里这几天没有别的话题,都在谈论那个叫苏七的,当然谁都不会忘记这之前操场上黑脚党的人被打的稀里哗啦的画面。
屠士方对他的逃狱是高兴的,他唯恐在他的全面报复到来之前苏七被枪决了,现在好了,他倒希望他逃得远远的,然后求叔父将他抓回来,往死里折磨。
尽管露天区极力封锁,消息却还是走漏了,刘大鹏正在协调这件事,听到属下回报竟也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干什么了。
女儿刘画画正在家中焦急的等着他,进门就听到一阵拖鞋的踢踏声,随之传来女儿的叫:“爸!怎么样了?”
“画画,你再把对那学生的所有印象详细告诉我一遍。”刘大鹏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慎重的道。
“出什么事了?”刘画画敏感的问。
刘大鹏一把拍在沙发扶手上,缓缓道:“我这边为他暗中调解,再有几天警署那边就会有变化,他却逃狱了,这下就是想救也救不了了!”
“他……他逃狱了?”
刘画画并不感到震惊,她自己也讶异她竟不怀疑他有越狱的能力。
“爸,给我办一张通行证,我要去秋橙市看看。”
刘大鹏阴着脸道:“你要去?你知道露天区的犯罪率是多少?百分之七十!十个人里除了老人孩子和妇女,其他都是罪犯。你想去可以,先写好遗书。”
“那怎么办?我真的想见他一面,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他现在是逃犯,性质已经不同,罪名已经落实,事情比当初棘手的多。就算有机会我也不会让你见他,他落到这个地步全是因为你,你能保证他不恨你吗?他能从戒备森严的监狱中无声无息的逃走,能力绝对非同小可,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那些死难家属的反应,而是他气愤之下对你展开报复,这个人很危险,你明白吗?”
刘画画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沮丧的道:“我从小到大连只蚂蚁都没有踩过,我年年是学校公评的道德模范,可我却害得他入狱,背负几百条人命,这都是我的错呀。”
刘大鹏刚点上一根烟,随即掐灭,道:“你这丫头怎么说不明白呢,整件事跟你唯一的关系就是他救了你,至于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没有责任。”
刘画画跺着脚道:“我跟你才说不明白呢,是我报警他才被送进监狱的,是我的冤枉导致别人更大的冤枉。我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现在我内疚,你们懂吗?”
刘大鹏从未见过大女儿这么在乎一个人,不忍心一再伤她的心,只得抚慰道:“画画,我会派人去露天区寻找他,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刘画画扁着嘴上了楼,来到卧室的阳台上,看着天空中那层淡淡的人工臭氧层光晕,怔怔出神道:“对不起……”
另一片天空下,一个打着遮阳伞的身影穿行于曲折的小巷中,他步伐有些急促,每过一个转角便停顿片刻,确定无人跟踪。
他戴着帽子,挂着口罩,遮住了整张脸,仅露出的一双眼睛锐利又冷静。除非是熟人,不然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苏七。
兜兜转转直到傍晚才走出小巷,顺着河滨大道向人民公园的方向走去。
公园东侧的围墙外有一排低矮民房,仅可用于遮风挡雨,连最基本的涂料都没有粉装。
最北边的房子就是苏七的家,是一座两层的房子,院墙上被人喷涂的乱七八糟,大多是电话号码,有贷款的,有代为讨债的,有兼职援交的……
院门是那种最简单的绿漆铁皮大门,走的时候他并没有锁门,他的机器人阿呆每天都要沿着河岸出去散步,他不想禁锢它。
他这次能来参加香江五年一次的大型会展,靠的就是他那个智能机器人的成果理念,造出它的时候,走起路来呆头呆脑的,就取名为阿呆。
从设计外形,采购外壳材料,到线路的连接,中控系统的程式化输入,全是他一手包办,夜以继日的创造出了阿呆,将它视为最好的朋友。
在河边柳树下观察了很久,苏七才迫不及待跑过来,推开院门叫了两声。
须臾之间,房中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好像是撞翻了桌椅,茶杯,还有一些类似脸盆跌地的声音。
只见一个靠履带行走的方头方脑的机器人急急忙忙冲了出来,他停顿一下,找准声源,这才朝苏七跑来。
看着它眼睛的部位成了空壳,苏七皱起眉头,摸着它脑袋道:“阿呆,你的眼睛怎么碎了?”
阿呆两只钳形的手抓着他的衣服,依依呀呀一阵乱叫。
“你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声卡坏了?”
阿呆呜哇一声,点点头。
“我才离开几天,怎么出了这么多问题?”
阿呆摇摇头。
“家里这些天有生人来吗?”
阿呆继续摇头。
“他们应该快来了,阿呆,快收拾东西,咱们要尽快离开。”
阿呆呆着不动,它还没有智能到掌握主人生活习性,哪些该收拾哪些不该收拾无法甄别分类,只能跟在苏七后面帮忙,而它自己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那个苏七常用的工具盒就是它的全部保障。
苏七三步并两步奔到工作间,将所需之物装在一个箱子里,留出一个空位,将阿呆折叠成一个方块放了进去,拴在他那辆大摩托后座,留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家,锁好每一间房门,神色黯然的走出院外。
他的家是七十六号,七十五号的邻居王大妈从小就一直照顾他,好似半个娘,这次一走不知何时再来,尽管时间紧迫,但他一定要道别才能走。
王大妈和闺女王小利相依为命,两人正在吃饭,见了苏七都很兴奋,不由分说拉着就入了座,苏七站起来两次都被王大妈按下去。
“王妈,我今天不在这里吃饭了,我就要走了,是来道别的。”
苏七手里被强塞了一双筷子,他苦涩一笑,在王大妈密集的张罗声中插了一句话。
此话一出王大妈愣住了,坐在苏七旁边的红衣小少女也不吃了,直直的看着他,道:“七哥,你要去哪?”
苏七看着王大妈道:“我得罪了很多人,这里不能再住了,起码要离开秋橙市。”
王大妈二话不说返身往内屋走去,出来后手中握着一沓钱,道:“这几年就攒了这么多,小利还小,暂时用上不,你都拿去吧。”
苏七脸色更慎重了,赶紧站起来,将钱推回去,道:“王妈,我从小自力更生,您别担心我。我就是不放心你们,东区那帮混混这些天来过吗?”
王小利抢着说:“七哥,他们一听说你出了远门,隔天就来要保护费,不给就砸家里东西,要不是阿呆每次来帮忙,家里就不成样子了。对了,阿呆呢?”
“在车上。”
王小利又是一个恍然,道:“这些钱你还是拿着吧,阿呆为了赶坏人,受了好多伤,看不到路也说不了话了,我们不懂怎么修它,就等你回来呢。”
苏七推辞道:“我当初造阿呆就没花多少钱,那些零件不贵的。”
“七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三五年,也可能七八年。王妈,如果有人来问我的事,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说的越多越不会连累你。”
王大妈听了那句七八年就知道事情不小,苏七等同她半个儿子一样的疼了这么多年,说走就走了,年纪大了经不起离别,当下就落了眼泪,一个劲地点头。
“七哥,你走了我长大了嫁给谁呢?”
王小利也跟着难过起来,扁着嘴问道。
王大妈扯过她在身边,道:“等你长大七哥就回来了。”
“真的吗?”王小利看看母亲,又看看苏七。
苏七苦笑一下,看着这个比她小八岁的妹妹,道:“听妈妈的话,好好上学,别再欺负你们班男生了,做个好孩子。睡前不要吃糖,看你门牙现在还没长出来。”
王小利天真一笑,门牙的黑洞赫然醒目。
苏七凝视片刻,忽地站起来,深鞠一躬:“王妈,我走了。”
话音才落,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王小利追出门外,苏七的摩托已经拐上了大路。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有点短路,说走就走,说走就走了。”
王大妈失神的望着苏七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