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给扬送去的婢子还是进不得他身么?”安瑶华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天气渐热,她不愿走动,成天窝在置了七八只冰盆的室内。今夏,她却又不能离开庆安去避暑。不觉中,体态又丰腴了几分。
景旭答道:“和以往如出一辙。即便是醉酒时,他仍由不得任何人近身!”
“旭——”安瑶华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的小几旁,“你进府便认得扬了吧?你可知道他身上倒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者说,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景旭心一紧,斟酌着答道:“我被太傅大人选中为公主近卫时还是个孩童。那时扬与我一般大小,同在太傅府自然有接触。我认得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安瑶华不信其他人,但景旭的话她是信的。她挑了一粒圆润饱满的葡萄递给景旭,示意他为去了皮:“歧州来的玉氏那边可有动静?”
“主仆三人一直住在偏院里,府中下人按公主的吩咐对她们极为轻慢。但她三人一直循规蹈矩,没有半点失态。”景旭细细地道来——府中下人每日三餐只能简单的饭食。玉涵眉带着银钱进京,也懂得打点。无奈这帮下人听了安瑶华的安排,财帛照收,但玉涵眉所托的事却一件也不给办。
“她倒沉得住气!”安瑶华赞道,“我身边就差这么个行事稳妥的人呢!”
景旭应下,没有吭声。安瑶华不是缺值得信赖的人。可是她天生善妒,近年来体形发福,她需要一个聪明干练,但姿色不能太过出众的人。玉涵眉平平的姿色应该是中意的。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修扬。府中绝色少年无数,她却唯对修扬上心。上次在知悟山,谁都以为修扬会杀了玉涵眉,但他没有杀她!敏感的安瑶华觉得这或许就是一个突破修扬心防的绝佳契机。
安瑶华浅浅一笑,“让她搬去祈园旁边的偏房里。记住,祈园的后门不要再上锁了!那里的下人也给调开!”
景旭会意,心中苦涩无比,但也只得领命而去。
于是,玉涵眉主仆三人又被告知她们所住的偏院房屋年久失修,搬入了另一个陌生的院落。这次,连应景招呼她们的婆子都不见了。每日三餐只得一个驼背的老叟给她们送来饭食。
“姑娘,是不是公主已把你给忘记了?”彩儿焦躁一天胜过一天。
玉涵眉勾唇浅笑:“怎么?你是打着随我进京来享福的么?怕苦的话,我寻个机会送你回歧州。”
彩儿忙不迭地跪地请罪。玉涵眉没有理她,信步走出门去。她来庆安已经十余天了。瑶华公主一直没有宣她,她也使过不少银子让公主府的下人帮着提点一下。但银子打了水漂,没有一点回音。她这才省过味来。瑶华公主着人接她进京可不是念着那日的情义要与她说话!唯一能让她想到的理由便是那个有着倾城之姿的少年!
玉涵眉细细回忆那日的情形。修扬极为冷漠,哪怕是对安瑶华!那她与修扬之间的联系便是她为他出头说的那番话了!修扬是何种身世她不知道,但他将来必是贵不可言!联想到景旭的告诫,玉涵眉惊出一身冷汗!她猜自己做了件傻事!但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了。
不觉中,她走进了一条长长的庑廊。庑廊的尽头有一道随意敞开的小门。一路行来,一个人也没有看见。而小门内翠柏古松,郁郁葱葱。依稀有琴声传来。玉涵眉心知不能放纵自己的好奇心一进院内探个究竟了。但那人的琴音的确勾人。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揉入了操琴者太多的情绪——茫然,困顿,迂回,往复,孤傲,萧瑟……玉涵眉不是一个精通音律的人,却情不自禁地向抚琴者靠近。因为,她虽然并不茫然,眼下却又束手无策。她不孤傲,却孤单。她不萧瑟,却无力!
琴音渐近,依然没有一个人出现。难道偌大的一座院子里只得一个人么?玉涵眉细细打量着这座院子。院内有十余间屋子,窗棂门柱都为黑褐色,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院中只有松柏类的树木,不见多余的一花一草。
终于看到了阔大的中庭里那个抚琴者了。不用看脸,她已猜到是谁了。
果然,不等她靠近,琴音止住,那人也不回头,冷冷地说:“滚!”
玉涵眉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告罪。
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修扬愕然回头。两双眸子对上,一个惊惶,一个讶异。
“你怎么来了庆安?”修扬话一出口,马上了然,转而喝道,“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妾告退!”玉涵眉恭顺地一福身准备离去。
“我是让你回歧州去!”
玉涵眉一滞,涩然一笑:“郎君以为这瑶华公主府是妾想进便能进,想出便能出的么?”
四目再次对上,便有了些不用言说也懂的意思了。修扬撩袍站了起来,初夏的阳光下,少年一身白衣,明净贵气。一时晃花了玉涵眉的眼。
“旭,你可以暂避一下么?”修扬对着虚空朗声说道。只听得衣袂身响起,景旭苦笑一声:“你就不能装作不知么?”
景旭走后,修扬问:“你又怎么来到祈园的呢?”祈园一向鲜少有人涉足,公主府内谁都知道这里是禁地。
玉涵眉不能说是巧合,她知道没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有人安排。她璨然一笑:“因为郎君的琴音。”
“你也懂琴?”
“不懂。”玉涵眉落落大方地走近几步,随手在琴弦上拨出几个单音,颤悠悠地响起。“我劝时曾随阿娘习得两曲,但后来给荒废了……”
“你也懂琴!”这话说出来便带着讥诮了。
玉涵眉一挑细眉,反讽道:“琴音韵律,怡情养生。与其悦人,不如悦已!”她并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的可怕。她席地坐到琴案前,也不将琴身转过来,随手反向弹了一曲。
不过是一支平常的童谣,手法也极其稚嫩。修扬却是听得入了神。那双纤巧灵动的小手,如一对曼妙翻飞的白蝶。修扬陷入了一种久违的柔软。那是带着母性的、喃喃的低语。他已记不得在他在生命中有几个夜晚,年幼的他被搂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耳边是他听不懂的低吟浅唱。只有那么几个夜晚,他安然入眠。
这个少年一直浅浅地笑着,眼角那抹寒凉渐渐淡开。玉涵眉完全忘了自己已是再世为人,她比修扬还小上一岁。她大方地嗔道:“这就对了,你就应该多笑笑!”
修扬如从梦中惊醒,倏地站起身来,寒声说道:“你回去吧!”
玉涵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她明白自己是得罪这个少年了。她低头敛目,躬身一礼后缓缓退去。快要走出他的视野时,他瓮声说道:“明天这个时辰,你再来……”
夜里,玉涵眉自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景旭。
“郎君是来问今日在祈园中的事么?”玉涵眉不等他开口,先问道。此时已是夜深,陆儿和彩儿侍候在外间,已经没有了声息。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让景旭给使了什么手段。
景阳展颜一笑:“你倒是自觉。”
玉涵眉极为配合地将祈园中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景旭颇为满意,临了告诫道:“你这妇人倒是识时务。记住该问的才能问,该算计的才能算计。如今你进得公主府,一切便由不得你了。”
玉涵眉哑然失笑。他没有明说,她却是听明白了。他是警告她不能被修扬的皮相所迷惑,这个少年不是她能觊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