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血战之后,查钺遣亲信步将率半数玄甲铁骑火速回防大同城,一边又派出细作沿途打探,察看鞑靼大军的动向,余下的半数大同玄甲铁骑,驻扎在应州城的外围,由老爵爷自己亲自坐镇。
其实,以查钺之戍马半生,早己将个人的荣辱生死看淡,今日如此安排,他也是藏了一份私心,如今镇守应州是他儿子查战。
考虑到鞑靼主力如果卷土重来,应州战力不能应对,而查氏一门例来人丁单薄,这个硕果仅存的小儿子查战若再有甚么差池,自己百年后,恐无颜见列祖到宗。
中军大帐内,老爵爷查钺拄剑端坐,衣不解带。
这一夜,大同玄甲铁骑陪着彻夜不眠。
隔日,细作来报,鞑靼主力冲出重围七十里外,在狼居胥山驻扎。
当夜,各部落首领聚首,众酋长齐声声讨伯颜此次指挥不当,导致鞑靼各部死伤惨重,会场气氛一度失控,差点产生内讧,也不知伯颜如何化解了此次危机。
然后,鞑靼各部落星夜拔营,分头西去,去了漠北方向。
鞑靼各部落之间本来凝聚力有限,大家合兵打仗,打胜利时便喝酒分帐,落了败时便互相指责,例来如此。
听闻鞑靼各部就此拆伙,近一段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再对大明边境有太大威胁,查钺的心头大石这才落下。
只是玄甲铁骑拔营回大同时,少将军查战托辞未至,应州城中只派出一班副将,文官们来送行。
战事一旦平息,战场周边狼豺兀鹫闻腥而至。
历来大战结束,双方军队应该各自善后。
只是这次应州大捷,鞑靼战败,大明以及鞑靼两边的官方对此役竟然再未提及,连两边被派来打扫战场的,都只是一些老弱边民,让此役从头至尾始终透着诡异。
……
三日之后,七星堆上方才有了人迹。
当时,食腐兽禽聚集,兀自破开死者皮甲,大肆吞食肚肠,寒鸦遮天蔽日如同墨云压顶,七星堆仿佛人间地狱。
看着族人尸骸层叠,两边边民生火呼喝,驱赶兽群,各自闷声收殓尸骸。
又一日后,铁无双陪着章记粮行老板押解粮队赶至,当场分发米粮,只是两边难民人数众多,铁无双买来的这么一大批粮食,也属杯水车薪,半日之内散尽。
在章记粮行老板带动之下。周边州府各粮行又捐出了不少粮食,大小义庄捐殓具棺木,白布,灾情才稍见缓和。
静寂,只有如死的静寂!
两族边民之间,抑或是经历太多太多,己经麻木了,如今莫说什么仇恨心,众人连哭泣的冲动都没有了,默默将族人的尸首堆上牛车,各奔东西。
雉尾峰上,玉摧红,铁无双,燕归云,三人远眺着拉尸的牛车绵延数里,铁无双手中的酒碗端了几次,又黯然放下。
玉摧红长叹一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此句正是前元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燕归云负手而立,以他之人生境遇,面对此情此景,口中念道,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乃是唐代杜甫的《石壕吏》,当他念至,“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一时竟哑了声。
铁无双说道:“师父,你说我们这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玉摧红沉吟半天,缓缓说道:“我们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尽力止战,止杀,让天下人不再互相杀戮。”
马蹄山脉,七星堆前,苍山云海,霞光四散,血黑一样的天空压着苍茫无垠的大地,众生如负重的蚂蚁队伍一样延绵,伸向天与地的边线,忽而听到长长的葬歌悠长的传来
“苍狼草原的苍狼
草原的篝火都不能把你驱散
苍狼啊,苍狼,
羊犊子还在等娘
……
苍狼啊,草原上的苍狼
…………”
这个长歌用蒙古人特有长调唱出,整个天地之间,似乎正有无数的亡魂在跟着这葬歌在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