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哪怕是过了这么久,纪橙在回想起来的时候也会刻意跳过那段时间。那时候的苦不言而喻。
那并不是生活上的苦。事实上,如果是生活上的苦还可以咬紧牙关撑一撑就总会过去的,实在不行起码还可以跟别人倾诉着来发泄出来。而那时候的苦对于纪橙来说是苦不堪言又不敢语的苦,是精美器具里盛着的过期咖啡喝在嘴里变调的苦,是面对着审判书一句话都写不出来的苦。那时候,她甚至都不会哭了。
那时候呵。
有时候回忆逃不过去被内心里的孤寂逼到了一角的时候纪橙反而会无所谓地想,如果有一天被别人问起自己的过去要怎么回答,是轻轻笑一句“还好都过去了“还是像自己现在这样叹息着”那时候呵“?
那时她不过十七岁,正是和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相呼应的年纪。都说漂亮的女孩早熟,那时每次艺术学院演出前她对着镜子仔细化好了妆穿上了舞衣,看着镜子里骄傲的明艳,她总是会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会发光的。
纪橙的家境平凡,除了她之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因此生活并不殷实。然而父母并未对身为长女的她有过多的期望或是要求。父母对纪橙的疼爱就像老实他们本分的性格一样,只希望她平安喜乐。然而当纪橙一天天地长大后他们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儿的野心。她无疑是聪慧而优秀的,正是自己太清楚这些优势,未来在纪橙眼中才是金光闪闪的。虽然她爱这个家,爱她的父母和弟弟妹妹,然而她不甘于像他们一样微弱而老实地过着自己的生活。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野心和欲望在她瘦弱的身体里日益发酵膨胀,她渴望一个机会。纪橙深知努力对于成功的意义,因此在机会来临之前她总是在不断地计划着,寻觅着。
那时候纪橙还不明白所谓计划只是在命运的掌控下对未来的一点憧憬罢了。计划终究只是计划,赶不上现实。而现实却又来得这样快。
很快,在一次校庆演出时纪橙被坐在第一排的校庆赞助方看中出演了他们一部宣传广告的女主角。本来是一步不大不小的广告制作而已,赞助商也并没有特别指望着通过纪橙的出演就造成什么轰动。但是就是在拍这部广告的时候,纪橙被一位欣赏她的摄影师顺手介绍给了当地有名的房地产商作代言人,于是,她结识了陈诚周。
陈诚周是N城著名的房地产商,也是第一位带领自己的品牌成功走出N城走向全国的生意人。对于并不算大的N城来说,他是一个有些轰动的传奇。在纪橙见到陈诚周之前她就已经耳闻了一些他被传得天花乱坠的故事。甚至在其中一个花边新闻里,陈诚周曾经为一个艺校的女生放弃了所有财产和前任夫人离了婚。这样成功又深情的男人是一些心思蠢蠢欲动的女孩渴望碰见的“贵人”。无论他是否专一是否风度翩翩,起码他适时的花心能将一些人带到另一个高度的虚荣圈子里去。这就够了。而在纪橙心里,她的爱情也并不需要多么山无棱天地合的誓死不渝,那时候的她,在心里对于爱情的定义或许更偏重像礼服一样一样闪光而造势的“实用品”。因此,当纪橙听说自己要见的人居然是陈诚周时,惊喜之余她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于是当陈诚周第一次见到纪橙时就记住了她稚嫩气质下坚定的眼神。由于自己的成功,也由于生意场上不得不应付的交际,他见过不少的女人。这些人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都是美丽的。她们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和欲望的气息一样妖冶,于是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享受。然而纪橙和她们都不同。她并不是那种很漂亮的女孩,一眼看过去她的气质更甚于她的美貌。那是怎样一种气质啊。他在心里感叹道。虽然青涩,但是她丝毫不装模作样地拿捏自己想要什么的想法。她就像一头小小的豹,所有想要的东西在她眼中都是猎物。于是纪橙得以眼神坚定毫不闪躲并且胸有成竹地看着他。他自然觉得有趣。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孩,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鲜活年轻。于是,在完成了刚开始礼貌性的基础步骤后,他们便迅速地开始约会了。
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这段关系自然是甜蜜的。虽然陈诚周不像外界疯传的那样会为了身边的小姑娘离婚,但是他对她也足够好了。锦衣玉食自不用说,就连他在不经意间看她的眼神都是疼惜的。他常常为了带她找好吃的东西而开几个小时的车去附近的几个城市转悠,或是为了她的一条项链而放下手边的工作亲自去买。哪怕是现在,她也从不怀疑那时候他们之间是有爱在的。这爱和痛和一样,都是深埋在心里的伤痕。不会干涸,不会滋长,但也是无论如何都去不掉的。
那时她自然知道他是有太太的。随着起初得逞的小聪明和霸道的甜蜜劲儿一过,现实也渐渐地暴露在她的眼前了。不仅是学校里四起的留言,还有她离开家时父母错愕和心痛的神情都让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心里。那时的她太想快点成功了,哪怕不是自己的成功,靠着一个殷实而出色的男人也好。但是她并没有仔细想好这背后的代价。除了偶尔陪他去小型的私人聚会应酬和低调地逛街吃饭之外,她几乎是不再出门的。最残酷的是,这些都只是她的现实,而非陈诚周的。陈诚周是早已经习惯在外面沾花惹草另筑爱巢了,然而对于纪橙来说,他不仅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也是自己第一次在道义和幸福中担惊受怕。那时的她还太年轻,只知道紧紧抓住陈诚周不放,觉得只要他在自己身边所有的风言风语和困难都不会伤到自己。在她心里,那是自己向他表示忠贞和爱恋的方式,是她抛开少女的矜持送给他的一份大礼。陈诚周什么都强过她,只有这份矜持,是她最宝贵和闪耀的礼物。
曾经有一次陈诚周似不经意地问她,如果有一天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必须放弃对方,那么她会以什么方式离开。当时她看着陈诚周审视的眼光,忽然间惊慌失措地发现在他的眼睛里她找不到那种疼惜的专注了。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危机。她以为即使有一天他们之间会出现问题,也是迫于无奈和舆论或是别的什么而暂时离开彼此,她从未想过危机的来临。是啊,当甜蜜期一过,陈诚周是有无数个理由离开她的。她的长相,阅历,手段招数,甚至是哄着他骗着他的技术都是可以被一眼望到底的。那些在他身边妖娆妩媚的女孩,哪一个比她差?
她想,自己确实是在那一刻就学会了镇定和假装。她轻描淡写地看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回,“你希望我会以什么方式离开?”于是这个话题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