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定看着她，良久，深凹的眼窝中渐渐浮现出几许意味深长来。他说，“陈太太，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懂得享受人生，会随遇而安。以前看着你随陈总出席各种宴会在一旁笑得落寞的时候，我就觉得陈总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人。肯为自己的男人养出落寞的女人，都是该被好好疼着的女人。可是那时，我对你的欣赏也仅限于叹息而已。后来知道了你和敬同的事，老实说，刚开始我很惊讶。我和他打交道的时间比你长，男人看男人，更全面客观。你和敬同……我不知道你想过以后没有，还是想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你真的觉得，你俩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他现在央求你办的事我虽然不怎么清楚，可是也猜得出几分。这些事其实敬同自己就能办，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大费周折地出面。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你和他在一起图的是什么，他跟你再一起为的又是什么。一盘局，只有棋逢对手才能走到最后。你和他……真的是合适的对手吗？“
恰逢此时，服务生又上来为他们续水。曾小川看着面前沉底的茶叶在沸水的冲刷下再次翻腾浮起，觉得心里有一团棉花堵在那里，怎么都撞不走。她出神地端起面前的茶杯，然后大口猛吞着，然而水的热度又让她一下呛了出来。
王德定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眼睛里全是悠悠的审视。
她慌乱地从包里拽出纸巾，然后机械地擦拭着自己的狼狈。猛然间，陆琛然的那句“是不是苦得有种甜味？“浮现在她脑海里。她缓缓放下纸巾。曾小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时如此不堪的时候会想起陆琛然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她只是觉得，那语气此时想来竟有种说不出的沧桑。
现在的她终于可以恍然，原来所有以随遇而安为借口的“理所应当“里，全都有种错位的牵强。王德定和方敬同不一致的步调，方敬同和自己说话时的愣神和谨慎思索，还有陈诚周的不对劲。就连刚刚碰面的陆琛然，言语间也处处留着弦外之音。
王德定的语气里既有告诫的意味，又有蛊惑的刻意。她猛地抬头看着他。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语气是好不容易撑出来的讥诮，可是这是她此时能恢复的全部抵抗。
“陈太太此话差矣。我只是好心来提个醒，毕竟是外人，即使有怜香惜玉之心也爱莫能助。奉劝一句，别太相信男人。“不知为何，原本步步紧逼的王德定忽然话锋一转，只露个颇有玄机的语气出来。
“这不是你今天约我的目的。“她说。
王德定只是一笑，“其实我是真心地想帮你。但是刚刚忽然发觉，其实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有什么问题和疑惑，日后你可以随时找我，我很乐意效劳。“
说完后，他扬长而去。留下一个独自望着茶杯出神的曾小川。
当晚，曾小川打车回到家的时候恰好看到陈诚周从房子里出来拉开车门。她一怔，然后摔上出租车门快步走到他面前。
“这么晚才回来呀。”陈诚周随口说道，然后接着解释说，“公司还有点事需要连夜开会处理，今天我就不回来睡了。”
曾小川不语，站在他面前久久地看着他。
“怎么了？”陈诚周觉得奇怪，停下手里的动作问她。
她依然什么都没说，眼神清冷地看着他。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微微皱起的嘴角，他脸上风霜的纹路。她冷冷地看着它们，目光转了几圈却依然没有停下。她不知道该拿什么感情面对这个共处了二十年的男人，她一直以为的亲人。于是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顶着滚滚的夜色，仿佛面对着自己的一场大梦。
她看了那么久看得那么专注，把陈诚周也连带着看沉默了。他不知道妻子在干什么，可是那种眼神他懂。把酒欲醉欲说还休。
她依旧站在那里，站在一个起风的时节。秋风扫落叶，扫走了一年又一年。她僵硬着，直到自己微喘。
“今天……怎么了？”他的手尴尬地举起然后又放下，他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那份重要的协议，因此不能去贸然地抚一抚妻子的肩头。
她看着他。半晌，她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响起,好像风从里面凛冽而过。“没什么，这么晚了。”然后她僵硬地绕过他，转身往家门处走。推开门时，她忽然停下背对着他说，“一个人，注意安全。”说罢，不等他反应便轻轻关上门。
曾小川靠在门后轻轻闭上眼睛，屋里华丽的灯光刺得她眼睛酸涩。这么晚了，他终究还是回来拿了那份资料，又终究还是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这不是应该早就习以为常的日子吗，一切都照旧，她甚至还多捡了个方敬同。只是灯光，繁复的水晶吊灯刺得她看不清周围。这个晚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变都还按照原先的轨道行进，可是好像什么都不同了。
“太太，你怎么了？”她靠在那里刚想直起身子上楼，忽然听到张姨试探的声音。曾小川看着她，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让她几欲呕吐。她扔下手袋挣扎着向卫生间冲去，还没等她撞开门，一阵眩晕伴着昏天黑地便扑面而来。她终于是支撑不住，重重倒地。
次日清晨，曾小川醒在自己卧室里柔软的大床上。见她睁眼，张姨赶忙小心地迎上前。
“太太，你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尚有些意识模糊地问。
“太太你唔记得了，昨晚你刚回来就去吐了一遍然后晕倒了。当时我吓坏了，赶快打电话给先生，他接完电话就从公司赶了回来。”
她听罢，记忆一点点恢复，然后停在昨天陈诚周拉开车门的场景上。空落的感觉在记忆恢复后再次席卷心头。她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素白黯淡的光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