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回去后,又给郭紫苏来了电话,反复叮嘱女儿星期五一定要将事情做个了断,给石头一个安排孩子生活的期限。郭紫苏答应了。
星期四下午,镇里管民政的干部打电话给郭紫苏,商量要不要带肉末末去见石头和花长裙。
郭紫苏说了上次在商场门口石头和花长裙没有理肉末末的情形。镇干部说,既然这样,那明天就先不带孩子去,不然孩子见了他们冷漠的样子,心里更受伤害。
郭紫苏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他们现在还是不想见孩子,那我真担心明天去找他们也没有什么结果。”
镇干部说:“郭老师,这事没办法,社会上这种情况也很多,我们也没办法,要是明天没成,我们就多去几次。”
郭紫苏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就挂了电话。
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想到肉末末的去向还是阴暗不明,心里特别伤感无助,不禁流出了眼泪。
肉末末放学回来,开门一眼看见郭紫苏正低头拭泪,懂事地问道:“郭老师,奶奶回家了,你想她是不是?”
郭紫苏摸着他的头说:“是呀,你真聪明。”
肉末末歪着头说道:“我也常常想妈妈,想的时候也会哭。”他扑闪着大眼睛说道:“我就看书,或者画画,就没那么想了。”
郭紫苏心痛地抱紧他,怜惜地说道:“肉末末,你真是好孩子。你好好读书,画画,将来有出息了,妈妈在地下也会高兴的。”
就在这时,郭紫苏的手机响了,是花长裙所在村的村支书打来的,他在电话里急切地说道:“郭老师,你快带石头的儿子到县医院来,石头要死了。”
这消息太意外了,郭紫苏一时惊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也没说话。
村支书又在电话里急促地说道:“郭老师,那孩子还在你那里吧?麻烦你赶快带他过来。”
郭紫苏这才问了一句:“石头怎么了?”
“他不是买了辆面包车给人拉货嘛,喝了酒,瞎开,开到富山的卡车底下,撞的快死了,你快带孩子来跟他见一面吧。”
郭紫苏有些手足无措,她颤抖着喃喃说道:“石头快死了,石头快死了。”
肉末末睁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碰了碰她的手,轻轻说道:“郭老师,我爸怎么了?你别怕。”
郭紫苏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快,跟我去医院,你爸快要死了。”
郭紫苏拖着孩子飞快地往外面跑,肉末末跟着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郭老师,你别急呀,我爸他反正活着也不管我,他死了就没人会送我去别人家了。”
郭紫苏真是哭笑不得,孩子不懂事,只知道父亲对他不好,有没有无所谓,根本就想不到父亲不在了,他的处境也许会更糟糕。她停住脚步,蹲下来,望着肉末末,温和地说道:“肉末末,不管你爸以前有什么不好,现在他要死了,你不要在他面前说这些话,明白吗?”
肉末末默默地看着她,好一会,说道:“郭老师,我听你的。”
郭紫苏带着肉末末打的到了县医院,村支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他一见肉末末,对他说道:“孩子,快进去吧,你爸在撑着等你来。”
肉末末跟着村支书和郭紫苏走进了急诊室,一眼看见石头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他吓得双手紧紧地拽着郭紫苏的衣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郭紫苏推了推他,道:“肉末末,走过去吧,快叫爸爸。”
肉末末却偎在她身边不肯迈步。
石头听见肉末末的哭声,血肉模糊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水,他的嘴唇动了动,含含混混地喊道:“肉末末,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他血肉模糊的手在床边费力地移动着。
郭紫苏心中一凛,立即牵着肉末末走近床边,将肉末末的一只手递到他手里。
石头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用力地吐出字句来:“儿子,爸爸在那边会和你妈妈一起保佑你的,长大了好好成家立业。”
肉末末听着,还是一个劲地哭。
石头又动了动头,微弱地说道:“郭老师,你是好人,拜托你以后关照肉末末。你在城里,认识的人多,帮孩子找个好人家吧。我和春花谢谢你了。”
郭紫苏禁不住流泪了,不知说什么好。
花长裙在一旁尖声说道:“石头,你这是怎么回事?撞你的富山应当赔钱给我抚养肉末末,他可以跟着我。”
肉末末哭着抓紧石头的手,呜咽着说道:“爸爸,我想跟着郭老师读书。”
石头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儿子,又看看郭紫苏,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花长裙走过来,从石头手里一把扯过肉末末的手,尖叫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是我们家的人,当然跟着我。”
郭紫苏心里知道花长裙惦记着要让富山赔肉末末一笔抚养费。就赶紧走出了病房。
肉末末一见郭紫苏出去了,奋力挣脱花长裙的手,追了出去。
他一路追到外面,见郭紫苏正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将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也不动。
他便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不停地抹眼泪。
郭紫苏感觉到孩子坐在自己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揽着他的背,泪水也流了一脸。
村支书走了过来,对郭紫苏说道:“郭老师,石头希望他能葬回青石村。我已经和那里的村干部联系过了,他们会马上来医院和我们一起处理石头的后事,现在花长裙不肯拿钱出来,富山和我们凑了点钱,付完医院的款就没剩多少了,我们打算明天将他下葬。你看孩子是先跟着你回学校还是等会跟着我们去青石村?”
郭紫苏道:“让他跟你们回青石村吧,等他爸下葬了,你们托人送到街上,我接他回学校。”
她又转头对肉末末说道:“肉末末,我先回学校了,你在这里跟着伯伯他们送你爸爸下葬。”
肉末末含着眼泪,扯着她的衣襟,低低地说道:“我怕,我想跟你回学校。”
郭紫苏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说道:“肉末末,在这里陪陪你爸爸吧,就一个晚上,你明天就回学校。”
肉末末低下头,双脚磨着地面,不说话。
郭紫苏对村支书说道:“孩子就先拜托你了,我回学校了。”
村支书点点头,说道:“你放心吧。我带着他在这里等青石村的人来。”
肉末末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郭紫苏横过了马路,走过了一个小超市,就要拐进另一条大路,他又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朝着郭紫苏的方向猛跑。
郭紫苏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肉末末正不顾一切地横穿马路,后面跟着急慌慌的村支书,脸都吓白了。她赶紧喊道:“肉末末,别跑,有车,别跑。”
马路上的车都被这个哭喊着横冲直撞的孩子吓坏了,此起彼伏的紧急刹车声响成一片。
郭紫苏冲到马路中间,一把抱住肉末末就往街边跑。到了路边,将他放下,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下他屁股。
村支书劝道:“孩子不懂事,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看见你走,更加害怕。”
郭紫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说道:“好吧,我不走了,在这里陪着。”
石头下葬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在路上观望。
按照当地的风俗,死了丈夫的女人如果还准备再嫁,就不能送已故的老公上山。因此,花长裙牵着她的女儿站在小卖部的路口,默然地看着石头的棺木被抬到山上去和春花葬在一起。
年幼的肉末末穿着骨大爷给他的一双宽大草鞋,手里举着幡祭,数步一跪,脸上布满汗水和泪水,眼神全是哀伤与凄然。
夏莲挽着郭紫苏的手,站在路口远远地望着这一幕,不禁也泪流满脸。
葬礼一结束,花长裙就拖着肉末末,要去找村干部算奔丧的人拿来的礼钱还剩多少。
肉末末又一次挣脱她的手,见郭紫苏正准备坐拖拉机去镇里,慌忙跑过去,爬上拖拉机,紧紧地挨着郭紫苏坐下,任凭花长裙怎么哄,就是不肯下去。
拖拉机上的人催着司机快点开,大家都急着回家。可是花长裙却死死地抓住拖拉机扶手,不准开,要肉末末下来。
骨大爷见此情景,说道:“花长裙,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你让孩子走吧,你自己去找他们算钱也是可以的。”
花长裙道:“那他还有抚养费得去要呢,他自己不去,我怎么帮他要?”
骨大爷道:“孩子的监护人是郭老师,这事由她处理吧,反正孩子也是跟在她身边。”
花长裙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尖喊道:“我是石头的老婆,他是石头的儿子,那就是我的儿子,现在石头死了,应当是我监护他。”
夏莲气愤地骂道:“你真是不要脸,现在知道说这种话了,当初为什么要把孩子赶走?”她对拖拉机手道:“快开走吧,不要理这臭婆娘。”
拖拉机“达达达”地直往前奔去,留下瘫坐在地的花长裙在那股浓黑的废气中哭叫,无人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