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融化，青草发芽。虽然还是严重的倒春寒，农村却已经忙碌起来了。地里的油菜，小麦，迎风招展，碧油油地透着精神。头批的小鸭仔已经出世，被吆喝着赶去池塘戏水。
这一天，阳光灿烂，中午时分，肉末末正在食堂吃午饭，回家吃中饭的狗蛋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肉末末，我刚看见你爸正在拆你住的棚子。”
肉末末赶紧扔下饭碗跑了出去。校长和其他老师正在食堂吃饭，互相看看，叹了口气。
夏莲说道：“石头难道真的要把孩子带去花长裙家吗？我看孩子会被磨死。”
李一民咽着饭菜，不以为然地说道：“别把人想得这么坏，说不定他是真心想让孩子去镇里上学，那里条件比我们这里好多了。”
夏莲道：“上了人家的门，是人家案板上的菜，我看那花长裙吃定了他们父子。”
旁边一老师接话说：“这石头，鬼精灵得很，那花长裙不是有个女儿么？我看他是打主意他父子两个娶花长裙母女。”
校长扫了他们一眼，“别说这些闲话了，赶紧吃饭吧。”
肉末末远远地看见父亲已将棚子上的油布揭掉，搭的木头也已放倒。花长裙则在低头收拾着锅碗。旁边停着一辆拖拉机，看来是帮忙拖东西的，司机正坐在驾驶台上悠闲地抽烟。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边往前走，边默默地看着。
石头抬头一眼看见了他，骂道：“又野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来帮忙！”
肉末末走近了，低声问道：“爸，你把棚子拆了，我晚上睡哪里呀？”
石头吐了一口浓痰，凶道：“没看到我们来接你的吗？快帮忙清东西。”
肉末末眼泪流了出来，他不想离开这里。虽然在这里温饱都成问题，晚上还要担惊受怕，但毕竟这里有熟悉的骨大爷，有学校的老师和同学，还有郭老师有时会来。他不想去花长裙家，他幼小的心里对花长裙有一种说不清的害怕和厌恶。
他呆了一会，看见花长裙正将那只烧焦了的塑料箱子往拖拉机上搬，就跑过去，低声嘟嚷着：“我要留在这里。”
花长裙一听，怪物般地打了一个哈哈，尖声说道：“好呀，你有种等会不要跟我们走。”
石头恼怒地拍了他一掌，骂道：“想在这里做二流子是吧？我丢不起这个脸。”
肉末末本来心里充满了哀伤，现在又挨了打，便哇地爆发出一声哭嚎，朝着妈妈的坟头跑去。
石头一见，扔下手上的东西就追，边追边骂：“小鬼崽子，你还知道跑了。你跑哪里去？你能跑到你妈的坟里不出来？你给你站住，等我追上我要揍死你。”
肉末末也不理会，没命地穿过一片片土地，朝妈妈的坟头奔去，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妈！妈妈！”
周围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都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骨大爷拦住石头，说道：“让他哭一场吧，以后跟你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石头停住了脚步，骂道：“小鬼崽子，不亲活人亲死人。”
骨大爷摇了摇头，边走开边轻轻说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石头把东西都搬上了拖拉机。就走到春花的坟头附近，喊道：“肉末末，快下来，我们要走了。”
肉末末满脸泪水地蜷缩在坟前，一动也不动。
石头叫了几声，见没有动静，就顺手从地头掐了一根荆棘，冲到坟前，朝肉末末一通猛抽：“死鬼崽子，一定要把我逼上来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肉末末捂着痛处，没命地哭叫，声音震动山头。
正在校门口远远眺望着这一幕地夏莲，不觉流下泪来，推了一下李一民道：“快去扯扯吧，孩子会打死。”
李一民一路猛跑着，上去扯住了石头的手，骂道：“你疯了吗？这样打孩子。你对得起这坟头里的春花吗？”
石头扔了荆棘，对肉末末凶道：“死鬼崽子快点下来。”转身就向拖拉机走去。
李一民摸了摸肉末末的脸，轻声劝道：“孩子，跟你爸去吧。棚子也没有了，你只能跟他走呀。去吧，不要跟你爸犟，省得挨他的打。”
肉末末便慢慢地往山下走，走到跟李一民分路的地方，夏莲和校长也过来了，都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肉末末看着他们，他多想他们中有人将他留下来，但从他们默然的神情中，他知道，他没有留下的希望。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他伸手抹了一下泪水，转头朝拖拉机走去。
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幕的狗蛋跑到他身边，问道：“肉末末，你不上学了吗？你的书还在教室里呢。”
肉末末停下来，看一眼拖拉机上虎视眈眈的父亲，对狗蛋说道：“狗蛋，你帮我把书拿来好么？”
狗蛋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不一会就抓着肉末末的书包跑来了，他将书包递到肉末末手里，又从裤袋里掏出半只烤薯塞进他手里，说道：“肉末末，你刚才饭没吃完，吃烤薯吧。”
肉末末含泪点了点头，对夏莲说道：“夏老师，告诉郭老师我去哪里了。”
说完，一手拿着书包，一手拿着半只烤薯，爬上了拖拉机。
夏莲一路叹息着回到学校，拨打郭紫苏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肉末末生在石头这样的家庭，命太苦了。
肉末末到了花长裙家，囡囡见他脸上全是泥土和荆棘的划痕，象看怪物一样地盯着他看。肉末末本来就很烦，见她这么看自己，就嘟嚷了一句：“看什么？走开。”
囡囡见他朝她凶，马上娇气地哭了起来，捂着脸去找妈妈。
花长裙正在忙着从拖拉机上搬东西下来，一听囡囡说肉末末骂她，就恼火地冲过去，一把抓住肉末末的衣襟，甩手就是两巴掌，咬牙切齿地骂道：“死不要脸的野东西，敢在这里调皮，不想活了是不是？”
她一边骂着，一边伸手抢过肉末末手里的书包，朝旁边的脏水池里一扔，“赶紧给我放鸭子去。”
肉末末哭嚎着跑到池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书包沉进了又脏又臭的池底，觉得心都碎裂了。
天黑时分，肉末末赶着一群小鸭子回来了。他关好鸭子，正在进屋，囡囡跑了过来，将一只脚抬起来，伸到他面前，偏着脑袋对他说道：“看，我妈妈给我买的新鞋子，比你的好看多了。”
肉末末看了一眼她脚上那双运动鞋，鞋底闪烁着五彩的光波，确实好看。他还不知道这其实是郭紫苏给他买的，便不服气地说道：“丑死了，我妈做的鞋好看得多。”
花长裙在屋里听见了，走到窗边朝外骂道：“小野鬼，今晚不许吃我做的饭，拿你妈做的鞋当饭吧。”
天黑一阵了，石头还没有回来，花长裙带着囡囡上床睡了。
肉末末在屋檐下左右徘徊，天又下起了雨。他无处可去，看见房子旁边的杂屋没拴门，就走了进去，靠着墙根坐下，从裤袋里掏出狗蛋给他的半只烤薯，吃进肚里。
夜深人静，春雨滴檐。肉末末开始想妈妈，他习惯地从怀里摸出那只玉镯，痴痴地看着，渐渐地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他感觉有人走了进来，推着他翻了一个身。他朦胧中睁了一下眼睛，似乎是父亲。奔波了一天，又挨过打，实在太困了，他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肉末末从高烧中醒了过来，昨夜下雨，气温低，他又没盖东西睡的，受寒感冒了。
他捂着发烧的脑袋坐了起来，发现手里的玉镯不见了。赶紧低头寻找，把脚底下的杂柴翻了个遍，都没有看到。
花长裙在外面骂了起来：“日头照屁股了还在摊尸，还不快死起来。”
石头走了进来，见肉末末低着弯腰寻找，便说道：“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去放鸭子。”
肉末末一下子想起昨晚父亲进过这杂屋，便说道：“我的玉镯子不见了，是不是你拿走了？”
石头骂道：“死鬼崽子，家里的玉镯我爱拿就拿，轮不到你来问。”
肉末末边哭边说：“这是郭老师给妈妈，妈妈给我的。你还给我。”
花长裙在外面听到了，怪笑了一阵，走进来，白了一眼肉末末，亮出手上戴着的那只玉镯，“死野鬼，老娘戴个镯子你都眼浅，给我死出去。”说着，就狠狠地踢了肉末末一脚。
肉末末昨晚没吃饭，半只烤薯早消掉了，饿得全无力气。加上又感冒发烧，被花长裙这么一踢，顿时眼冒金星，倒在地上。
花长裙一见，尖叫道：“石头你这砍脑壳的，搞个背时鬼回来装死。哎呀，叫我怎么活呀！”她朝着石头又打又闹。
石头一把将肉末末提了起来，扇了他几巴掌，骂道：“你想活就给我马上去干活，不然就跟你娘一起进黄土。”
肉末末东倒西歪地赶着鸭子出了门，囡囡跟在他身后，得意地说道：“我妈又给我穿新衣服。你没有吧？”肉末末回头见囡囡身上穿着那件实际上是郭紫苏买给他的新外套，心想，要是我妈妈在，我肯定比你穿的更好。他想回句什么，见花长裙正站在屋檐下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便偷偷朝囡囡撇了一下嘴，赶着鸭子往前走。
不料，他这一调皮的小动作，花长裙也不能容忍，抄起一根木棍冲过来，一番狠命地抽打，连带拳打脚踢。肉末末痛不可忍，撒腿就跑。
花长裙在后面狠狠地跺着脚骂道：“死野鬼，不要再进我的屋，进我的屋我一棍子打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