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紫苏找来脸盆和毛巾，说道：“来，肉末末，洗个脸，换上干净衣服，跟郭老师去学校喝喜酒。”
肉末末犹疑着将手缩到背后，用一双充满渴望与忧伤的眼睛看着郭紫苏，喃喃说道：“我爸爸说，我们家才刚办了丧事，不能去人家喝喜酒。”
他瞎说，肯定是不想花礼钱。郭紫苏在心里骂道。托起肉末末的脸，“来，洗干净，跟郭老师一起去。郭老师刚在那里封了个大大的红包，我们得去大吃一餐才划算。是不？”
肉末末立即仰起小脸蛋，乖乖地任郭紫苏给他洗干净。郭紫苏细心地擦着他脸上的污迹，感觉他的小脸已经瘦出了尖尖的下巴。她默念一声，梁实，你赢了。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孩子眨了一下眼睛，并没有去擦那热泪。
他没有更干净的衣服，身上穿的都是别人施舍的。郭紫苏心里又好一阵难过，给他拍了拍灰，便牵着他往外走。
走到棚子门口，肉末末退后几步，站住了，解开衣服扣子，将冰冷的小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只玉镯子，放到郭紫苏手里，说道：“这是妈妈放到我怀里的，我想她肯定是叫我还给你。”
郭紫苏捧着这带着肉末末体温的玉镯，百感交集。她没有多想，含着泪将镯子戴到肉末末的手上。
肉末末的手缩了一下，见郭紫苏抓紧了他的手，一脸凝重，便不再挣扎。
郭紫苏将肉末末戴着玉镯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轻轻说道：“肉末末，这是你妈妈给你的念想，戴着它，妈妈就一直在你身边。”
肉末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将镯子取下来，还是塞进衣服里面，说道：“放在这里保险一些。”
郭紫苏一手牵着肉末末，一手提着旅行袋，向学校走去。
这时候，学校的操场上已经摆满了用课桌拼成的饭桌，三三两两的人们或坐或站，跟自己熟悉的人聊着。
骨大爷脸上被涂得花里胡哨，正站在学校走廊上跟人闲聊。他一眼看见郭紫苏牵着肉末末来了，就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郭紫苏看见他，不觉又流出了眼泪。她知道在喜宴上是必须控制情绪的，赶紧别过脸去，借着理额前流海的手势将眼角的泪擦去。
骨大爷沉静地看着她，说道：“来，我们找个坐的地方说说话。”
郭紫苏把梁实捎来的东西交给骨大爷，说道：“大爷，本来想早点来去一趟你家里，可是刚才。”她没有说下去。
骨大爷说道：“我明白的，你来了，我们见了面，就行了。那小子还好吧？”
“还不错。米伯在大力培养他，他自己也肯学习。”
骨大爷摸着胡子说：“叫他不用惦记着我们，一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他成才了，惦记我们才有果效。”
郭紫苏点点头，说道：“大爷，您要保重好身体，梁实还想将来有机会接您去宁城玩呢。”
骨大爷呵呵笑道：“我老了，出不出去玩不重要了。叫他别操心这些。”
骨大爷看了肉末末一眼，低声说道：“这孩子是你收拾干净的吧？自从他妈走后，他爸没归过家，孩子在棚子里饱一顿饿一顿，可怜啊。”
郭紫苏吃惊地压低了声音说道：“孩子没了娘，已经够可怜了，石头怎么不关心儿子呢。”
骨大爷眼珠子转了几转，说道：“唉，这石头，心里机灵着呢，很会替自己划算。”
这时，有人来请骨大爷去媒人席位就坐。郭紫苏赶紧起身，对骨大爷说道：“大爷您赶紧去吧，我和肉末末也去找相熟一点的人凑一桌。”
骨大爷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再次要郭紫苏转达他对梁实的谢意，又对肉末末说道：“孩子，没事来大爷家吃东西吧。都是郭老师和梁工买来的，你能吃上他们也开心。”
这时，李一民走了过来，他一面招呼着骨大爷去坐，一面对郭紫苏说道：“郭老师，真没想到你能来，这上山的路可不容易。你带着肉末末去我们学校那一桌坐吧，都是老师和老师们的家人。”
郭紫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那桌人正对着她招手。就笑着牵了肉末末走了过去。
肉末末一坐下，就有个孩子看着他，斜着眼睛说道：“肉末末，你身上这么脏就到学校来吃饭了？听说你爸要带你去镇里读书？”
肉末末涨了脸，嗫嚅着说道：“我在这里读书。”
那孩子还要说下去，他妈拍他一下，“小孩子多什么嘴？”
正好这时上菜了，孩子忙着伸筷子夹菜。
郭紫苏见肉末末手里拧着筷子，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就鼓励他道：“肉末末，夹菜呀，喜欢什么吃什么。快夹吧。”
肉末末又抬头偷偷地瞟了桌上其他人一眼，见大家都忙着吃，没注意他，就伸出了筷子。
郭紫苏见他筷子向那只盛肉丸的碗伸了伸，可是另一个孩子飞快地拨开了他的筷子，夹走了一只。她赶紧伸出筷子，夹起一只丸子放到他碗里，微笑着说道：“吃吧。”
孩子们很快就吃饱了，四散去玩。肉末末也起身离开了餐桌。
他一走，坐在郭紫苏旁边的一位妇女就叹了口气：“唉，宁愿死掉做官的爹，不愿死掉讨米的娘，这孩子只怕长大了也是个流浪汉。”
郭紫苏听了，心头一凉，问旁边的老师：“刚才你家孩子说肉末末他爸要带去镇里读书？”
那老师喝下一大口酒，不屑地说道：“现在肉末末还没办报到手续，学校找石头做工作，他说要送孩子去镇里读。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还不是春花不在了，他要去花长裙那里安家，不带些钱财去，人家会让他上门吗？”旁边的人不满地说道。
“他要去花长裙家？”郭紫苏吃了一惊。
“是”。旁边的妇女快嘴说道：“那女人的前夫留下三间瓦房给她和女儿，她们那地方靠镇上，田地比我们这里出东西。要石头上她家去。”
石头若是真去了花长裙那里安家，肉末末怎么办？春花生前和花长裙打过架，还给她脸上破了相，她会善待肉末末吗？郭紫苏只觉得凉气阵阵袭来，头皮一阵紧似一阵。
她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咽下了话。只见肉末末转了一圈，没人跟他玩，又走回到她身边来。她招呼他坐下，从水果盘里拿起一块苹果，递给他，柔声说道：“吃吧。”
吃完饭，已是夕阳西下，小卖部路口有一些人在等车，看来是喝喜酒的一些客人也要回去。郭紫苏想着明天是上班第一天，不能迟到，得赶紧赶回去。
她牵着肉末末，跟校长和骨大爷告别，邀请他们有空去城关小学坐坐。这两媒人还在被人灌酒，也没多说，只叮嘱她常来青石村看看。
郭紫苏走进新房，新郎新娘正在被一群年轻人围着说说笑笑。夏莲见郭紫苏牵着肉末末进来了，赶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抱住郭紫苏道：“郭老师，你真是太给面子了。今晚你睡梁工原来那房间吧，我都安排好了，那房间现在也分给我们住了。”
郭紫苏笑道：“恭喜你们。我现在得赶回去，学校明天上午八点要开会。”
夏莲听了，稍一沉吟，说道：“我现在也进了这个队伍，理解。”她打了一个电话，要这个有车的亲戚等会走时顺便把郭紫苏带到镇里。
夏莲挽着郭紫苏的手，将她送到新房外，说道：“郭老师，有空来玩，我有空也会去县城看你的。”
郭紫苏点着头，说道：“欢迎你来。”她看了看肉末末，附在夏莲耳边说道：“这孩子现在是你的学生了，你先让他进教室上课吧。他爸不一定会带他去镇里上学。”
夏莲有点为难地说：“郭老师，你知道的，谁让孩子没交费用就进了教室，就归谁负责。要是他爸一直不给他缴费我不好跟校长交代。”
郭紫苏赶紧点头，说道：“我知道的，刚才去找校长，可是他还在喝酒，我不方便说。”
夏莲道：“你也不要去找校长了，他老婆孩子都指望着他那点工资，说啥也不能让他为肉末末垫付学费。”
郭紫苏拿出钱包，抽出一百，说道：“夏莲，我今天只带了一百多元零钱，一会还要坐车，这样吧，我先放一百元在你手里，回头要是石头真没缴费，这钱归我负责，绝不为难你。”
夏莲伸手将那一百元按住，说道：“郭老师，我说这些只是让你了解情况，我怎么会让你垫付这钱呢。”又转头对肉末末说道：“明天来上学吧。”
郭紫苏放下心来，握住夏莲的手，感激地说道：“真是谢谢你了。夏莲，祝你早生贵子！”
夏莲羞涩地笑了，说道：“郭老师，有空常来玩啊。”
郭紫苏牵着肉末末走到校门口，就有一个男人坐在面包车里向她招手，“是郭老师吗？夏莲让我带你回镇里。”
郭紫苏弯下腰，对肉末末说道：“肉末末，我要回学校了。你明天去找夏老师领书，赶紧上学先。”
肉末末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哭得郭紫苏心里酸酸的。她轻轻地摸着肉末末的脸，将那一百元钱塞到他的手心里，叮嘱道：“这钱你拿着，学校每天供应中餐，你明天先交一百元饭钱，不要饿着。”
她说完，不敢再看肉末末，低着头，在催促声中匆匆地上了车。
车子启动了，肉末末又开始追着车跑，他紧紧地咬着嘴唇，流着热泪，边跑边使劲地招手。
郭紫苏回头看着，泪流满脸。车速越来越快，肉末末也跑得越来越吃力，当她看见肉末末跌倒了时，哭喊着说：“停车，快停车，孩子跌倒了。”
司机吓了一跳，慌忙将车停下。
郭紫苏迅疾打开车门，迎着肉末末跑去。
肉末末见她下了车，赶紧直摆手，焦急地喊道：“郭老师，快上车，快走啊，快走啊，天要黑了。”边喊边挣扎着站了起来。
郭紫苏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地流下，她跑过去，拿出一点零钱和一张纸，在纸上刷刷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塞给他，“肉末末，你有事就用这钱打我电话。小卖部的人会告诉你怎么拨号码的。”
肉末末一个劲地推着她往前跑，急切地说道：“郭老师，你快上车，快上车！”
郭紫苏上了车，从窗口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脸，叮嘱道：“你别追着车跑了，我还会来看你的，你要好好读书。我和梁叔叔还商量着暑假要接你去学画画呢。”
肉末末使劲地点头，轻轻说道：“我也想梁叔叔。”
车子启动了，渐渐地越来越快，肉末末一直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载着郭紫苏的车子越来越远，消失在山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