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紫苏趁着黎明的微光来到了通往镇上的路口，静静地等待卡车的到来。
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在这里等车，是和梁实一起返青石村，她还清楚地记得蜂拥的人群，憨厚的梁实。仿佛就在昨天，却已经是新的一年。
“嘟—”随着一声汽笛声响，来了一辆卡车，郭紫苏认出是富山的车，赶紧招了招手。
富山“嗤”地一声将卡车停在郭紫苏面前，笑眯眯地问道：“郭老师，不是听说你不在青石村小了吗？”
“是呀。我今天是去那里参加同事的婚礼。”
“哦，喝喜酒呀，那还早得很。我们这边喜酒都是下午才开餐的。你去哪逛一逛，回头我把你捎上。”山富说着就要把已经下完客的车开走。
郭紫苏一把抓住他的驾驶室窗沿。说道：“我还得去看看其他朋友。想早点去。”
富山打开了驾驶室的门，说那你上来吧。我现在去城里买点东西，马上就返回。
郭紫苏跳了上去，高兴地说：“今天真是运气太好了，刚到这就遇上了你。”
富山也笑了，拿出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烤薯递给她，“这么早出来，还没吃早餐吧。快趁热填一填肚子。”
郭紫苏谢了他，马上就开始享受烤薯的甜香。
富山开着车，问道：“那位梁工回家乡了吧？还给人接骨吗？”
郭紫苏点点头：“他现在专门学医了，也有两个腿伤的病人在让他治着呢。”
富山说：“他心好，性格好，做什么都好。”
富山买好东西，又在路口接了一些回乡的山民，载着郭紫苏直奔镇上。
富山见郭紫苏提着一旅行袋东西，就找来一根木棍，让她背着，省力些。
郭紫苏谢了他，背着袋子，佝偻着身子往前走。
刚走了几步，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了花长裙和石头的背影匆匆地从她身旁掠过。因为背着东西，并没在意。等她回过神来，转过身子细瞧，只见富山的大卡车已经挤满了，正往城里绝尘而去，根本看不清上面都有哪些人。
已经早上九点钟左右了，太阳正从山头慢慢地照过来，山上有鸟雀儿呼朋引伴，唱着歌儿，偶尔也传来山鹰的嘶鸣，但只一瞬，那声音便消失在天际了。山路上稀稀地不时有山民迈着飞快脚步从她身边经过。
她不知不觉间细汗已布满全身，感到全身发热，脱下羽绒大衣，休息了一下，又将衣服套在身上，敞开衣襟，背起旅行袋继续往前走。
她边走边想，以前有梁实相伴，一路上最多最重的东西，都有他一人扛着，自己甩手走着，还要作弄他取乐。
要是晚了，春花姐知道他们回来，也必定带着肉末末来路上接。
现在，梁实不在这里了。春花姐知道我今天会来喝喜酒，怎么也不来路上接我呢？
她想想，又嘲笑自己。春花姐忙着建新屋的事情，这朗朗日照的大白天，哪有空来接我呢。
她又想起刚才似乎看到了花长裙和石头的背影。难道是我看错了？嗯，肯定是看错了，石头胆子最大，也不敢青天白日之下，公然带着花长裙出入吧。不管怎么样，春花一出现，他就象缩头乌龟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正想着，梁实来了电话：“紫苏，准备动身了吗？”
郭紫苏喘着气说：“什么动身了呀？我都快到了。嘻嘻，没想到吧？”
梁实哈哈大笑：“这个可以想到，这个应当想到，说不定你昨天就已经饿了一天，还不赶紧空着肚子往青石村跑？”
郭紫苏啐了他一口，故作生气地说：“不理你了，一会我吃着香喷喷的腊鱼腊肉时再打你电话馋死你。”
“哈哈，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腊鱼腊肉呢。这不是提醒我了吗？你记得帮我揣两块寄回来。”梁实笑嘻嘻地说。
郭紫苏也笑了：“行，你去年给春花姐的肉不是还有几块留给了他们要，等下我就帮你向春花姐要回来。”
“哎哟哟，春花姐肯定知道你是诬陷我，实乃自己贪吃。”梁实还是笑嘻嘻的。
郭紫苏道：“你打电话来就是说腊肉？”
“嗯。不过，也很嫉妒你能马上见到骨大爷和肉末末了。真是有些想他们了。”
郭紫苏暗笑，哈哈，你也有惆怅的时候。
梁实继续说道：“告诉肉末末，暑假我们接他来玩。告诉骨大爷，子豪的腿合的差不多了。”
郭紫苏取笑道：“梁先生，您不会老成这样了吧？这话都对我说过多少遍了。能不能来点新创意？”
梁实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就是怕你忘记嘛。行，等我有了新创意，马上打电话给你。”
“好的，拜拜。”郭紫苏挂了电话，背起旅行袋，见青石村就在山坳下，不禁加快了脚步。
郭紫苏的心有些激动。她边往前走，边东张西望，希望看到春花或肉末末的身影。以前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看到肉末末飞奔而来，这次，已经快走到小卖部了，怎么还不见他跑过来？
小卖部前有几个小孩子在玩，看见郭紫苏便争先恐后叫她。她笑着拿出一些糖果分发给他们。
小卖部的老板走了出来，笑着招呼郭紫苏到里面走一下。郭紫苏道了谢，说自己受梁实之托，想先去骨大爷家看看。
老板说，骨大爷和校长是李一民和夏莲的媒人，今天可能已经去双方家里忙活了。不如先去学校，那里有新人的婚房，喜酒也在学校食堂操办。
郭紫苏心想，也对，自己先去学校把礼金封了，再去找春花姐，回头再来赴宴就行。
郭紫苏一进校门，就看到自己原来住的那间房子里人头攒动，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剪纸，门框两边是红红的对联，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双喜字。看来，学校把这间套房给了李一民和夏莲做婚房。
正在忙碌的不少人认出了郭紫苏，立即欢喜地迎了过来。郭紫苏看见旁边有个来宾登记的位子，赶紧走过去，从旅行袋里拿出送给新人的礼物和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上去。
有人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菜，招呼她到里面坐。
她喝了茶，说道：“我还有点事，回头再来。”说着，就放下了茶杯，往外走。
走到操场口，学校的一位老师从背后大声招呼着她，跑了过来，问她去哪里？
她回头对他笑笑，说道：“我去春花家玩一下。”
那老师立即收住了脚步，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神色，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郭紫苏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见他左右看看，不吭声，只是又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早点过来吃饭。”
郭紫苏点头答应。出了校门，就沿着最初校长带着她走的那个上坡，往春花家去。
走到坡的一半，她惊住了。那栋古典气派的木房子只剩下几根烧得焦黑的木头，横七竖八的倒着。地上全是黑乎乎的焦土。
她紧跑几步，到了那断壁残垣的面前，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焦味。她不禁伤心地大哭起来。
几个孩子听到她的哭声，跑了过来，围着她，默然地看着她。
她颤抖着，哭着问他们：“他们家人呢？”
“肉末末去他妈妈的坟地了。”其中一个孩子说道。
郭紫苏霎时明白了一路上不见春花和肉末末的原因，也明白了别人听说她来春花家时怪异的表情。她睁着泪眼抓住一个孩子，问道：“他妈妈的坟在哪里？”
那孩子指了指山上，就被郭紫苏的神情吓得跑掉了。
郭紫苏往山上走去，扯开嗓子喊道：“肉末末！”
“哇”地传来一声哭嚎，浑身脏污的肉末末从山上直奔而下，口齿不清地哭喊着。
他跑过一个土坎时，被绊倒了，连打了几个滚，爬起来，象出笼的野兽一般跨越着跑过来，扑到郭紫苏的怀里放声大哭。泪水，鼻涕，泥巴都毫不客气地擦在郭紫苏衣服上。
郭紫苏拥着他，一步一步往春花的坟前走去，泪流满脸。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才一个寒假的时间，亲爱的春花姐就与自己阴阳两隔。
她久久地跪在坟前，听肉末末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大年夜发生的一切，痛彻心扉。
良久，她扯着肉末末的手，把他拉起来，说道：“孩子，你现在跟爸爸住在哪里呢？我去看看吧。”
肉末末带着她走到了新屋场，那里用木材和油布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郭紫苏跟着肉末末走了进去，棚子里面的地也是松散的泥土，雨水流进来，湿巴巴的，一脚下去，全是泥浆。
棚里摆了一张床，床上铺着廉价的床单和棉被。郭紫苏掀起床单，下面除了稻草，什么也没有。床上沾满了黄黄的泥土。她的鼻子一酸，泪落两行。
抬眼看看四周，几块砖头搭了个简易灶，上面乱七八糟地摆着锅灶。郭紫苏走过去，揭开锅盖，见里面是些煮得发黄的白菜叶，还落了一层灰。说道：“肉末末，这菜已经脏了，不能吃了。倒掉吧。”
肉末末说：“这菜是我爸前天就煮好了的，他说等我吃完了他再给我煮。他怕我生火会烧了这棚子，不许我自己煮菜。我倒掉就没得吃的了。”
“你现在倒掉了，他晚上回来就会再煮的呀。”郭紫苏说着，气呼呼地端起那锅剩菜往外倒去。
肉末末眼睁睁地看着她，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烧得已经变形了的塑料箱子来。
郭紫苏看着那箱子，认得是春花姐用来给肉末末装鞋子的，想起春花抱着箱子满怀憧憬和她说话的情景，不禁睹物思人，抱着箱子又伤心地哭起来。
肉末末见她哭，又跟着哭起来。哭完了，他打开箱子，拿出郭紫苏托王记者拿来的袋子，打开来，说道：“郭老师，你上次托来的东西，我爸就给我留了一截腊肠。他总是没空给我煮。你帮我煮好吗？”
郭紫苏拿着那截腊肠，记得自己是买了好长一串的呀。她问道：“怎么只给你留了一截，其他的东西你吃完了吗？”
“其他的东西，不知被我爸拿到哪里去了。”肉末末低着头说道。
郭紫苏猛然想起自己在镇上曾扫到花长裙和石头的背影。不是自己看错了，而是这里已经完全变样了。不禁又悲从心来，泪落不止。
她对肉末末说道：“这腊肠我已经在家里蒸熟了的，你吃时稍微热一下就行了。不用煮。”
肉末末听了，赶紧又将它收进那袋子里，放进塑料箱中，道：“那我留着慢慢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