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与大地吻别,夜来了。
好似从空中泼下了浓墨,乡场上渐渐地暗了,参天的古木隐进了朦胧的视线里,
那些晃动的人影也渐渐地看不清面貌。
舞台上再一次热闹起来,唢呐和鼓点齐齐发声,乐音悠扬浑厚,飘向了湛蓝的天幕。盛装的瑶族歌手们载歌载舞,唱起了雄浑高吭的瑶家酒歌。
虽然还是有数不清的脑袋朝着舞台欢笑,但已经远没有白天的场景那么庄严和热烈。白天在主席台上坐着的贵宾们,都已经离开了。主席台也撤了,那些桌子和椅子被跟乡政府工作人员比较熟的乡民们搬的到处乱坐,有的桌子上站着大人小孩十几个,好在桌子是用山里柞木做的,很结实。
媒体的记者们又来了,依然很活跃。他们有的盯着舞台上,也有的眼珠子象油老鼠一样灵活,四处捕捉信息。
在这样的夜晚,还有一个很强大的功能,就是青年男女们幽会。虽然他们已经不用对歌了,但还是会对眼神。
天气已凉,年轻的瑶家女子却还是一袭宽大的裙子。据说,在她们的裙子里面,是没有其他内容的。男孩子若与哪个女孩对上了眼,就可大胆地将她带走。山中的树下,野地的草丛,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憩息地。
郭紫苏陪着春花坐在篓子旁边。春花纳着鞋底,跟着舞台上的人轻轻哼唱。篓子里几剩几根玉米了,今天挣的钱可真不少,春花的心里特别高兴。
索然无味的郭紫苏想去场地中央转一转,又见王记者依然扛着摄像机在晃悠,她没来由地不想进入他的镜头中,就朝场地外面走去。
肉末末正和一大群人站在山富的卡车上,一眼看见郭紫苏,便大声地喊:“郭老师,你去哪里?”
郭紫苏笑笑,见梁实正在卡车边看着她微笑,就招了招手。
梁实立马大踏步走了过来,问道:“是不是想回去了。”
郭紫苏点点头道:“春花姐只剩5根玉米了,我和春花姐、肉末末一人吃一根,你吃两根,吃了就回去?”
梁实笑笑,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是小米打来的。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郭紫苏,接通了手机,边说边往一边走去。
郭紫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上一抹淡淡的怅惘。在这个多情的夜晚,她多么希望自己心中也有一份甜蜜的柔情可以念想。可是,尽管她生得如花似玉,有一颗青春正茂的心,一直不缺乏追求者,也曾经暗恋过别人,却一直没有遇到一个真正情投意合的人。“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好象还没有在她这里发生过。
远处山峰耸立,层峦迭嶂,山月静静地挂在天空,银练似的光亮撒下来,朗朗地照着天地间。郭紫苏斜靠在一树大树上,望着那一轮明月出神,她不禁又有点想家想妈妈了。
“郭老师”肉末末跑过来钻到郭紫苏的怀里。
“肉末末,你怎么不待在卡车上?你不看戏了吗?”
“我要尿尿,”肉末末一手摸着裤腰,一手叉在腰部,头微微地低着,难为情地说道。
郭紫苏四下里看看,就牵着他的手准备去政府大楼里找厕所。
肉末末甩开她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山林说道:“郭老师,我去山边边尿尿,以前我爸爸就是带我去那尿尿。”说完,他就一路小跑。
郭紫苏马上跟了过去。
到了山边。肉末末找了个树影,朝郭紫苏做了个鬼脸,说道:“郭老师你转过身去帮我挡着,不让别人看见。”
郭紫苏不置可否地笑笑,依言转过了身。
“爸爸!”猛听得肉末末一声大喊,响起了噼噼啪啪地脚步声。
郭紫苏回过头来,看见肉末末正踏着野草向山上跑去,嘴里继续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顺着肉末末跑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牵了手向山上的树林里钻,那男人的背影象极了石头。
石头?!郭紫苏的心里一惊。她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春花,又马上去追肉末末,边追边喊:“肉末末,你要去哪里?快回来。”
“我要去找爸爸。”肉末末依然穿过草丛往山里跑,嘴里继续大声叫喊着。
“肉末末,听话,那不是你爸爸,来,跟老师去妈妈那里。”郭紫苏一把拉住肉末末,急切地说道。此刻,她也不知那个背影是不是石头,她心里乱糟糟的,只想快点把肉末末哄下山去。
肉末末却使劲地甩开了她的手,坚定地说:“是我爸爸,我认得,我看清楚了。”
春花听到喧嚷拖着背篓跑了过来,她焦急地大声呼喊:“乖崽,你跑山上干什么?快下来,山上有野物咬人。”
谁知肉末末一听妈妈说山上有野物咬人,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继续往山里钻:“我要去找爸爸,野物会咬爸爸。”
春花丢下背篓就往山上跑,带着哭腔喊道:“乖崽,你爸到隔壁村打牌去了,没来这里。快下来,跟妈回去。”
“我看见爸爸和一个阿姨进去山里了。”肉末末泪眼婆娑地说道,还是继续往前冲。
春花立马变了脸色,石头经常出去打牌,半夜也不回来,但其他方面还是很顾家的,她想也不敢想他会有别的心思。这么想着,她抓住肉末末的手,声音颤抖地说:“乖,你肯定看错了,来,跟妈妈回家。”
郭紫苏心里很难过,但也不想这事情的真相现在揭开,赶紧弯腰哄肉末末:“来,我们回家喽。”
肉末末却根本不懂大人的心思,他还一心惦记着爸爸进了山,会被野物咬伤或吃掉。他站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春花:“妈妈,你不要爸爸回家吗?”
“爸爸在家里呢,那是别人,你看错了,来,我们回去。”春花一心想回家去证实石头没有来这里,她也特别害怕在这里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一幕,说完,就粗暴地牵着肉末末往山下走。
这时,他们身边的树丛里却传来了吵闹声,一个着花长裙的女人哭叫着使劲地朝一个男人身上撞,边撞边骂道:“你个挨千刀的背时鬼,竟然骗我,我叫你骗我,我叫你骗!”,也不知女人拍打着什么,哗哗作响。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春花和郭紫苏都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确实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