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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番外·戏楼

[一]

江南的三月是一年里最美的季节,杨柳依依,和风习习。

正逢阳光明媚,诸多公子小姐结伴而行,外出踏青游园,文人骚客却是把酒言欢,对诗作词,人来人往的街头,皆是一派和乐融融,而路边一处戏楼更是排起了长队,江南人大多爱听戏,对这种排场,那真是见怪不怪了。

“铛……”一声锣响,不明所以的路人皆为驻足,却见路边一个戏台上走出一个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一身灰步长衫,急急向着台下坐着的众人抬手作揖。

“诸位看官,”中年男子笑容可掬,语气却是担忧。“今日何仙儿姑娘身子不适,怕是不能登台了,还请诸位多多海涵。”

“什么?”台下众人一阵愕然,立马就有一人站起喝到。“我在这里等了两日之久,你现在来告诉我们说何仙儿身子不适?早干嘛去了?”说话之人穿了一身锦袍,横眉怒目,却是这一代有名的富绅。

“就是就是,我等原不是江南人士,今日慕名而来,若不能见到何仙儿,岂不是一场憾事。”见有人开腔,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

“仙儿姑娘也觉不安,唯恐诸位不能尽兴……”班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人粗鲁的打断。“你这班头,好不知礼数,还是快些让仙儿姑娘出来吧,不然爷爷我可要砸场子了。”

眼看群情激奋,中年男子有些惶恐不安起来,但还是强作镇定的想要解释。

其实这哪能怪他,何仙儿今早起便咳嗽不止,嗓子也哑了,哪里还能登台,可是,若她不登台,这可如何是好?

都说江南多出才子佳人,文人墨客,却不尽然,但若说起江南的戏子,那才是有冠绝天下之秒,而说起这位何仙儿姑娘,正是这永陵班的台柱子,这两年在江南炙手可热的角儿。

说起来她今年也不过双十年华,说她炙手可热,并不是说她多么容色无双,艳丽魅惑,只是那把嗓子,听过的人都说,当真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这姑娘既然这么红,按理说应该架子很大才是,但她却又偏偏反其道而行,但凡有达官贵人一掷千金请她过府一曲,她都一一退还,拒之门外。

而若是平常人家有个什么寿辰喜宴,只要是诚心相邀,她倒是乐得开口,一来二去,人们对她更是有了好感。

这不,三天前李玉和才贴出戏单说她今日要登台,便有人风尘仆仆的赶来,这永陵班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这也是好事,可是如今这般,可如何收场?这可愁坏了李玉和。

看着李玉和在台上不停作揖,染了白霜的发丝在空中轻轻飞扬,嘈杂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永陵班……呵,物是人非事事休,事事休。”

说话的人一身白衣,未染脂粉,身旁的人听了这声叹息都有些惊疑不定的看过来,只见她仰望着戏台,眼神凄迷而苍凉。

她俨然已是不年轻了,只是那声音却还是脆如黄莺出谷,珠落玉盘,见有人看过来,她微微一笑,转身走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而那人看着她的笑容,却呆了一呆。

她确实不年轻了,甚至眉眼间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然,脱了少女的娇艳,反而透着一股风情,那是历经沧桑后的觉悟,是少女学不会的愁绪,或许,真正的美人是经得起岁月的沉淀的。

那女子避开人群,却是迟疑着走进了永陵班的后台,十二年了,她终究,还是又到了江南。

后台,李玉和背着手焦急的来回踱步,他一边走一边侧耳听着外面锣鼓喧天里夹杂着的喧闹声,他是趁着方才纪含上台才悄悄退回来的。

纪含今年十九岁,也是永陵班里的名角儿,可相比起何仙儿来,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怕她撑不了太久,到时候场面可就更难控制了。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打乱了他的思路,何仙儿坐在铜镜前给自己上妆,上到一半却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那娇艳的妆容,竟也掩不住那苍白的容色。

“班主,咳咳……要不然,我还是去吧。”何仙儿待自己平复下来,这才轻轻道。

“唉”李玉和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你现在就是登台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好好休息吧。”

他说的是实话,就何仙儿现在的状态,登了台那完全是在砸自己的招牌。

何仙儿哪里不知自己现在实在是状态不佳,嗓子里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可是,现在闹成这样,都是自己的错,想着想着便泫然欲泣起来。

“小薇,李璇,该你们俩出场了,快些。”李玉和一边安慰她一边招呼着另外两个已经化好妆的人,那小薇和李璇急急忙忙往台前去,却在戏台拐角处停了步子。

“咦?你们怎么了?”李玉和看他们停了,忍不住有些焦急,口气也愈发不好。“现在是永陵班生死存亡之际,你们还杵着发什么呆啊!”

“李叔,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永陵班,这不是好好的嘛。”

[二]

“你们再不登台就真的不好了!”李玉和听到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气得吹胡子瞪眼,片刻后他却又反应过来,李叔?这个声音,好熟悉。

猛然回头,他也跟着呆立在原地,那个人……

“李叔,”那女子对他一笑,“不过十二年,你就已经不记得我了吗?”她在戏楼里转了一圈,伸手颇为眷恋的摸了摸挂着的戏服,语气却是变得有些落寞。“也是,十二年了,已经……十二年了。”

“你是……采莲?”李玉和呆呆的看着她,似乎还是不敢相信。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采莲叹了一声,回头望他。“不知如今的江南,是否还有莲可采?”

李玉和被她一望,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纪含从台前奔了过来。

“班主,怎么办,他们还是吵着要仙儿登台,说什么要是她不登台,他们就要拆了这永陵班的戏楼。”纪含有些恐慌。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李玉和闻言自然也是不安。

采莲抚摸着戏服的手顿了顿,转而又去抚摸发冠上坠着的珠子,她抚摸得很小心,很仔细,似乎在摸索自己曾经丢掉的记忆。当她终于摸到一旁挂着的青衣戏服时,终于还是想了想笑道:“不知李叔可还信我?”

李玉和不解,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采莲随手一拉,那青色的戏服便滑落在她手里,再一个回身,戏服已然上身,李玉和看着做青衣装扮的女子,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十二年前,采莲不辞而别,一直深感抱歉,不如今日,就让采莲为永陵班再唱一曲如何?”

当采莲一身戏服登上戏台时,台下的骚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不时有人想要冲上台来,却又被戏班的人挡了回去,客人们眼见有人挑帘而出,动作都停了下来。

锣鼓声再次响起,小生手里的折扇亦挥得轻盈,采莲一身青衣往戏台一站,便自有一种妙曼不可方物之感,而当她一亮嗓,台下却是瞬间安静了。

……

祝:过了一山又一山

前面到了凤凰山

梁:凤凰山上百花开

缺少芍药共牡丹

祝:梁兄若是爱牡丹

与我一同把家还

我家有只好牡丹

梁兄要摘也不难

梁:你家牡丹虽然好

路远迢迢怎去(呀)攀

祝:青青荷叶青水塘

鸳鸯成对又成双

英台若是女红妆

梁兄你可愿配鸳鸯

梁:配鸳鸯来配鸳鸯

可惜你不是女红(啊)妆

女声合唱:

英台难舍梁山伯

临别依依难分开

心中想说千句话

万望梁兄早点来……

一出梁祝,唱尽多少聚散,十八里相送更是道不尽的悲苦,犹记得离开江南那天,她也是在这里唱了一曲梁祝。

鼓声渐歇,台下的客人们都在这出戏里丢了自己,久久没有回神,直到一个叫好声响起,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叫好,采莲站在台上,却是出了神。

唱梁山伯的男子今年不过二十一二,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像极了当年那个人,而自己,却是老了。轻轻抚摸自己的脸,两行清泪不自觉的滑落,都说戏子无情,戏子无情,谁又知道戏子一旦入了戏,那便是一生。

“哎,我怎么看着这女子好生熟悉!”台下忽然有人道。

“我也这样觉得,她像极了当年那个采莲姑娘。”另一人接口道。

听了这两人的话,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纷纷问道:“这采莲姑娘又是何方神圣?我只知道咱们江南最红的不就是何仙儿吗?”

“嘁”先前那人嗤笑。“当年采莲姑娘和楚宴公子一登台,十里八乡无不轰动,就连咱们当今太后过寿,也是专程让人来请了的,可惜啊……”

“可惜什么?”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追问。

“可惜这才子佳人,终究是散了。”

一声喟叹,往事已矣。

[三]

采莲认识楚宴的那年,也不过十三岁,她记得那时正好战事平息,新帝登基,天下大赦,永陵班也从平阳迁到了江南,那时的永陵班还不像现在这么有名,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戏班子,李玉和也还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好看的男人

那时候永陵班的人还很少,敲锣的打鼓的登台的都是那几个人,几乎是人人身兼数职,而采莲年纪最小,胆子却是最大的,因为李玉和的脾气向来不是很好,所有人都不敢惹他,唯独她却不怕,她七岁那年失了父母,此后便拜了李玉和为师,一直跟着李玉和东奔西走了。

楚宴来到永陵班那天,是一个潮湿的午后。连日的阴雨缠绵,永陵班的生意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而愈发热闹,因为一下雨就无事可做,众人便都把时光消耗在了这靡靡之音里。

“谁是这里的班主?”当楚宴走进后台时,采莲刚好从戏台上退下来,她刚扮完小丫鬟,此刻正要换装再扮小姐,听到这话脚步却是一顿。

“你找李叔做什么?”她不自觉搭话,那说话的少年便转头来看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他笑了。“你也是永陵班的人吗?你也会唱戏?”

“我当然会。”以为受到了轻视,采莲皱眉,张口就来了一段[眉间雪],其音袅袅,引人入胜,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末了笑道:“没想到你这黄毛丫头还真会唱戏,唱的还挺不错,就是这里了,阿福,你去和班主说,我要在这里学戏。”

“少爷,这……老爷要是知道了……”叫阿福的下人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别怕,”楚宴嬉笑一声,“我爹一向最疼我了,怪罪下来,自有我顶着。”

楚宴就这样成了永陵班的一员,因为毫无根基,只能做些打杂的活儿,他倒也不恼,只是经常会缠着采莲,让采莲教他学戏,左一口师傅,右一口师傅的,嘴甜得不行,偶尔还会带她去买桥头的桂花糖,那家的桂花糖是集市上最有名的,当然,也是最贵的,采莲一直都想买,却一直没舍得,当那甜糯的桂花糖在舌尖化开时,采莲满足的眯了眯眼,她想,要是一直待在楚宴身边就好了,这样就能永远吃着这里的桂花糖了。

采莲享受着师傅的待遇,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只不过她念着他一开始说她是黄毛丫头的仇,总也不肯给他好脸色,自然也懒得教他学什么戏,她巴不得他一直学不会才好呢,不过,每次等楚宴不再缠她时,她的目光又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看去,因为,楚宴着实是个俊俏少年。

一晃便是两月有余,楚宴和永陵班众人都渐渐熟络起来,他待人一向是极好的,永远都是笑嘻嘻的,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众人对他都是赞不绝口,而他也确实够勤奋,每日早早的便起来吊嗓子,不过两月,李玉和便将楚宴正式收了弟子。

正式收弟子那日,楚宴可谓是出尽了风头,采莲在一旁看着,只是砸吧着嘴,心想以后怕是吃不到桂花糖了。楚宴敬了茶,拜了师,这才笑嘻嘻的看向采莲,采莲别过头不理他,他却从包里掏出纸包着的糖递过去,“我现在有师傅了,我才不会再缠着你呢,不过,我以后会叫你师姐,所以这糖,还是你吃吧。”

[四]

夏夜,凉风习习,楚宴躺在戏台上,双手枕在头下,仰望着星空,采莲不知何时也走到他身边,伸手递过来一只碗,楚宴坐起来接过,不解道:“这是什么?”

“笨,你喝了不就知道了。”

楚宴喝了一口,甜甜的,糯糯的,采莲看他茫然的表情,忍不住笑道:“笨死了,是冰糖梨水,润喉的。”

楚宴听了了解的一笑,将碗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末了抹了抹嘴角。“谢谢采莲。”

采莲转头看着他,时光真快,三年时光匆匆而过,他已经从那个小小少年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坚毅,俊美,修长,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笑容,还有融化在舌尖的丝丝甜意。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我采莲,要叫师姐。”采莲将碗故作恼怒的放在一边,往后一躺,也在戏台上躺下来。不知何时开始,楚宴就不再叫她时间,采莲采莲,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都带着桂花糖的味道。

“明明我比你大好吧,不害臊。”

“那你以前还叫过我师傅呢……”

“那时我年少无知,不懂事!”

“你现在也很无知,无知小儿。”

“嘁,本公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谁无知谁知道。”

……

一如既往的斗嘴,谁也不肯服输,采莲转头看着月光下的楚宴,忽然发现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三年的朝夕相处,她却只知道他是楚宴,他每个月会回家两次,但他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她都不曾听他提起过,她忽然就有些恐慌。

她害怕他会忽然消失,就像那年忽然出现一样,无迹可寻。

“明天就要登台了,你紧张吗?”她轻声问。

楚宴笑了笑,仰头看着那些星子,:“紧张啊,所以今夜都睡不着。”

“楚宴”

“嗯?”

“你为什么……一定要学唱戏?”这是采莲一直以来都想问的。

“因为一个人,她很喜欢听戏。”

采莲在第二天见到了那个人。

因为是楚宴第一次登台,李玉和怕他怯场,多年不再登台的他亲自上场给他压场。楚宴唱的是一出[春祭],这是一出新戏,他自己写的戏文,而那场戏的旦角儿就是采莲,采莲不是第一次登台了,但李玉和总说她性情浮躁,压不住场,所以以往都是演些小角色,这一次算是她第一次挑大梁。

许是李玉和名声太大,那天的客人特别多,上台前采莲不自觉的握了握楚宴的手,他的手心凉凉的,出了许多汗。

“别怕,你会成功的。”

“嗯。”楚宴笑了笑,回握了她一下,心跳不知怎的猛然加快了脚步,采莲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些紧张,却不知是因为要登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出[春祭],唱完了一场悲欢,也唱出了多少人的心事,无疑,楚宴成功了,连带着采莲,二人在一夜之间成了江南炙手可热的红角儿,接连半月,永陵班的戏可谓场场爆满,请他们二人唱堂会的达官贵人更是排起了长队,可是,采莲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连着好些天都闷闷不乐。她不明白自己这酸涩的心情究竟为何,许是因为她看到了楚宴故事里的那个人,许是那天在台上楚宴的眼神从来没有看向自己,许是她自卑了……那样出色的楚宴,那样的女子,怎是她能比得了的。

那天坐在台下的人很多,可是采莲偏偏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子,只因为楚宴的眼睛,从来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弱质纤纤,风中柔柳,柳芊芊人如其名,是个娇艳又柔弱的女子,听楚宴说,这是他姨妈的女儿。楚宴的姨妈名叫宋玉,曾经也是一名戏子,在一次偶然间,邂逅了当朝丞相,为了所谓的爱情,她义无反顾的奔赴长安,却只是在丞相府做了个小妾,王侯将相,莫不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宋玉入府不过两年,便渐渐失了宠,只在西苑里和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闲暇之余,她常常独自挥袖,以度余生。

六年前,宋玉终于还是抛下年仅十岁的柳芊芊,独自去了,丞相每日忙于国事,根本没时间理这个他向来不怎么喜爱的女儿,楚宴的父母便将柳芊芊接到了江南,就住在楚家,楚宴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漂亮的表妹。

楚宴那时也才十一岁,什么也不懂,可他就是觉得柳芊芊很好看,比他们家的丫鬟都要好看,慢慢的,他发现柳芊芊总是闷闷不乐,更是常常独自垂泪,便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偶然的一天,他带着柳芊芊经过永陵班,看着台上戏子咿咿呀呀,柳芊芊竟然笑了。柳芊芊生得明眸皓齿,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笑起来还有一对梨涡,说不出的可爱,比起她的眼泪,楚宴更喜欢她的笑容,于是便经常带她来永陵班听戏,久而久之,他便动了学戏的心思,他想,只要他学会了唱戏,就能一直留住柳芊芊的笑容了吧。

[五]

采莲越来越沉默了,这是永陵班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的事,可是他们找不到原因,楚宴也找不到原因。

他依旧和她斗嘴,逗她开心,带她去桥头买桂花糖,可是采莲却总是郁郁的,笑容也从未到达眼里,就连那桂花糕的滋味,似乎也变苦了,比黄连还苦。

采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一夜之间,对所有事都失去了兴趣,每日里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登台,唱戏,这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楚宴似乎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她已经分不清他对她来说,到底是戏,还是什么,戏子无情,戏子无情,这是李玉和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告诫她莫要入戏太深,可是,她还能抽身而退吗?

采莲爱上了楚宴,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不,或许在楚宴第一次叫她师傅,尝到第一块桂花糖的时候,就爱了,只是当时年少无知,只当那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情愫。

楚宴经常会在采莲面前提起柳芊芊,比如她今日追一只彩蝶崴了脚,哭了一个时辰,或者他给她唱了一出戏,她笑得花枝乱颤,柳芊芊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放在心上,字里行间都是化不开的关切。采莲每次听到他这样说起柳芊芊,心总是会有些隐隐作痛,可是,望着镜子里那张只能称作小家碧玉的脸,想着自己从小飘零的身世,再想想从师傅那里得知的楚宴的身份,采莲想,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吧。

楚宴是江南太守楚天易的儿子,楚天易老来得子,对他很是纵容,这些都是李玉和告诉她的,采莲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或者他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或者在所有人看来,她和楚宴,都不在一个世界里。

所有人都看破了,只有她还在戏中。

采莲渐渐的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事,隐藏那份放不下的感情,甚至她学会了在楚宴说起柳芊芊的时候得体的微笑。柳芊芊也成了永陵班的常客,每次来她都会给永陵班的人带上些吃食,或是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每次在这个时候采莲总是和所有人一样微笑着收下,转身却将那些东西都放进了梳妆台下的黑匣子里,对于柳芊芊的一切,她能做的只是这样了,她只能勉强自己到这个地步。

这一天,柳芊芊又来永陵班看望楚宴,恰好楚宴登台了,

她百无聊赖,便走到了后台,后台此时只有采莲一人,见柳芊芊过来,她

下意识的就要离开,却被她叫住。

“采莲,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柳芊芊倚门而立,

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一脸怅然。采莲苦涩的笑了笑,却是摆了摆手。“没有,你别多心了。”

“我没有多心,我感觉得到。”

“……”采莲卸了妆,回头深深的看着她,这个女子,有着她无法企及的身世和容貌,但这些她都不艳羡,她只羡慕她总是能轻易的俘获楚宴的目光。“真的没有,你很好,我没有理由讨厌你。”

柳芊芊听采莲这么说,终于笑了笑,她性子本就单纯,既然采莲说了,她就信。“啊,对了,采莲,我有事要和你说……”她想了想,忽然又道,这次语气却有些羞涩,苍白病态的脸也升起了红晕,采莲本来要离开,脚步却不由得顿了顿。

“我……”柳芊芊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道,“昨晚姨妈找我聊了会,她说,说表哥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我和表哥从小青梅竹马,最是合适,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柳芊芊没什么心机,更不是来示威的,她只是心里藏着事,想找个人说说,而且,她隐约觉得采莲和表哥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这让她有些恐慌,急于在她这里得到答案。

采莲看着她,眼眶忽然就红了,她急忙转过头去,一滴眼泪淬不及防的掉下来。

“才子佳人,最是相配。”

[六]

楚宴要成亲了,这个消息俨然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采莲终于病倒了。

请帖送到的那天,是一个雨天,永陵班所有人都被邀请了,包括采莲

。送给采莲的请帖是楚宴亲自去送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他不愿假以人手,走进采莲的院子时,雨已经小了些,楚宴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敲开了采莲的房门。

采莲近日一直身子不适,便退却了那些邀请,静养家中,听到敲门声,她顿了顿,还是开了门,楚宴站在屋檐下,有些心疼的看着她。不过半月,采莲竟是瘦得脱了形,身上那件白色袍子空荡荡的被风扬起,看得楚宴鼻子一酸,忍不住轻轻将她搂入怀里。

“咳咳……”采莲咳嗽几声,轻轻推开他,“楚宴,你来……有事吗?”

采莲的语气很冷淡,甚至透着疏离,楚宴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竟变得如此尴尬而微妙,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个……”楚宴犹豫着将请帖送上,大红的请帖刺痛了采莲的心,采莲伸手接过,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你……一定要来。”楚宴看着她,坚定道。

“……为什么?”

“因为,”楚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采莲笑了,片刻后推说身子不适,要休息了,待楚宴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眼眶里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滑落,和着这冬日的雨水,冰凉刺骨。

回到房中,采莲将那请帖放在梳妆台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不知怎的就想起楚宴刚来永陵班的时候,那时候他总是缠着她,跟在她身后片刻不离,关于他的一幕幕,一桩桩,一件件,原来她一直记得那样清楚,时光,真是无情。

采莲哭了一夜,这一夜,她没有点灯,只是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风雨声默默地掉眼泪,她不甘心啊,自己这样爱着的人,真的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柳芊芊很爱楚宴,她看得出来,而楚宴呢,他看柳芊芊的眼神,又何尝不是怜惜,自己其实早就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只因为她在他的生命里,出现的太迟,太迟了。

采莲终于还是决定再赌一把,她赌自己在楚宴心里,还是有着一席之地,只要有,那么哪怕背负骂名,她也愿意,只是,若没有呢?若在楚宴心里,她真的只是他的朋友,她又该如何自处?若真是这样,她该情何以堪啊……

翌日,江南的名士孟廷维母亲八十大寿,慕名而来邀请楚宴和采莲去他府上唱一出堂会,楚宴以采莲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谁想采莲却盛装打扮,入了孟府。

是夜,冷风乍起,台下众人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原来楚宴看采莲已经答应了,也跟着到了孟府,话说此时他二人都已是江南出了名的才子佳人,为了一睹其风采,孟府已经是被围得严严实实。采莲一身青衣男装,手执折扇,让人眼前一亮,但苍白的脸上却是难掩病容,楚宴担心的看着她,叹了口气道:“采莲,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勉强。”

“嗯,我知道。”采莲嫣然一笑,脸色虽然还是不好,兴致却不错,殊不知,这是她最后的博弈。

清清荷叶清水塘

鸳鸯成对成对又成双

梁兄英台若是女红妆

梁兄你愿不愿配成双

配鸳鸯配鸳鸯

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离了井啊又一场

前面到了观音堂

送子观音坐上方

我与梁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

两个男子怎拜堂

我跟梁兄啊情意深

跋山涉水送我行

长言道送君千里终需别

请梁兄就此留步转归程

与贤弟草桥结拜情意深

让愚兄再送你到长亭

……

十八里相送,对梁山伯和祝英台来说,这条路是那么短,对采莲来说,这段戏文又何尝不是太短,她的千言万语,皆在这戏里,若楚宴对她采莲有心,定能听得出才是,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许是她当真多心了,楚宴对她并没有半分情义。

一出戏唱完,台下掌声雷动,她却只是看着楚宴,盼望他能有所感悟,然,楚宴并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拉了木偶一般的她谢幕下台,一步,两步……她跟在他身边,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等待着他的判决。

采莲终究还是冷了心,孟府的那出戏,也成了她和楚宴的结局。第二日天刚微亮,楚宴便从梦里醒来,不知怎么就有些心神不宁,他昨晚做了一个梦,关于采莲的梦,起身来到采莲的房前,犹豫着敲了敲门,却没人应答,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盛,他用力一推,那门已经应声而开,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已经不见了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七]

十二年过去了,采莲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再一次站上永陵班的戏台,再次唱起这出梁祝,本以为已经心如止水,本以为自己早已经看破一切,可是再入江南,原来一切还是轻易就回了原点。

擦干脸上的泪,采莲一边饮茶一边和李玉和说起这十二年来的点点滴滴,李玉和长长的叹息一声,伸手慈爱的拍了拍她的肩。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吗?”采莲笑了笑,她那有什么打算,这些年来自己随遇而安,四海为家,早已经是浮萍一般。

“要不,你就留在江南吧,这里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家。”李玉和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便接口道。

“是啊,这是我的家。”采莲叹了一声,当年不告而别,就没想过会回来,可是现在,自己却已经坐在这里,原来这些年,她已经过够了浪子的生活,她想家了,所以,她回来了。

采莲就这样在江南住了下来,因为不想受李玉和的接济,随便在集市的酒楼里找了个活儿,闲暇之余便在永陵班帮忙,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登台唱上两段,生活过得很平静,也很满足。关于楚宴,她不问,李玉和也不提,当年那些知晓此事的人更是早已经散落在天涯,楚宴便成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白月光,她常常会想起他,想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已经儿女成群,或者他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叫采莲的女子吧。

四月的一天,阳光明媚,采莲照常起得很早,收拾停当之后便去了酒楼,她原本在酒楼里做些杂活儿,可是那掌柜的却认出了她,便商量着让她在酒楼里唱戏,不让她做那些杂事了,这样一来,酒楼的生意果然好了不少,掌柜的自然很是高兴,对她的态度更是恭敬,采莲有些无奈,却也无法,只好受了。

到了酒楼,因为时间尚早,很是冷清,采莲百无聊赖便和楼里的伙计聊了几句,正说话间,却见一人推门而入,是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身淡绿色衣裳,袅袅婷婷,那张脸虽然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却难掩俏丽,让人奇怪的是从她一进门,便有一股子淡淡道香味四溢开来,像是桂花的味道。

:“伙计,”那女子淡淡一笑,递过来二两碎银。“我的东西备好了吗?”

那伙计本来在和采莲闲谈,见她进来,急忙走过去,从柜台上取下一只布包。“都备好了,夫人今日来得真早。”

那女子取了布包,不再多言,只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采莲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有些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那味道……是桂花糕。

“那位夫人……是何人?”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采莲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说刚才那位啊?”伙计见她一脸茫然,有些叹气道:“那是咱们江南太守府的少夫人,唉,可惜……”

虽然已经猜到是她,可是当真得到证实,采莲还是有些怅然,柳芊芊,十二年未见,她还是那样明艳动人,而自己,却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采莲了。

“呃……她刚刚取得布包,是什么?”虽然极力不去想楚宴,但她还是有些好奇道。

“是酒,少夫人每年今日都会来这里买酒,已经好几年了,后来伙计们都渐渐知道了她这个习惯,都提前就给她备好。”

“酒?”采莲不解,只觉得不安,心里不知怎的就生出一丝惶恐,那伙计接下来的话,却是不想听了,她正要转身离开,果然听那伙计接道:“是啊,酒,据说楚公子生前最喜欢咱们这儿的酒了,不过我也是刚来没几年,这都是听掌柜说的,唉,这少夫人也真是痴情,每年都不忘来给他买酒……”

少夫人,楚公子,楚宴……楚宴怎么了?

采莲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跌倒,那伙计吓坏了,急忙过来扶着她,她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厉声道:“你说的楚公子……是谁?”

那人看她眼神不对,有些害怕,却还是道:“咱们太守大人就一个独子,还能有谁啊。”

“是不是……楚宴……”采莲说着这个名字,眼泪已经滑落,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会为他流泪。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着。”伙计回答,采莲猛的推开他,就朝着外面冲了出去,然而此时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眼睛生疼,柳芊芊已经不见踪影。

采莲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永陵班,李玉和正在教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学戏文,看她狼狈的奔过来,急忙扶住,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采莲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李玉和被她惊了一跳,此时才发现她的头发散乱,眼眶绯红,眼神更是涣散迷离。

“李叔……李叔……”采莲看着李玉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她拉着他的袖子失声痛哭,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玉和被她的样子吓住,只是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而采莲却只是哭,哭了许久,她终于抽噎着抬头看着李玉和。“李叔,你告诉我,楚宴……他怎么了?”

[八]

四月,一个美丽的季节,漫山遍野的花朵迎风招展,彩蝶蹁跹,采莲站在脊峰山的山腰看着眼前这块刺眼的墓碑,碑文很简单的描述了墓主人的一生,采莲看着那碑文,怎么也无法将它和楚宴联系在一起,可是,那碑上分明就刻了那两个字,楚宴,楚宴,这两个字犹如刻在了她的心上,痛,却再也流不出眼泪,她的眼泪,已经在那日从李玉和口中听说他的死讯时,流光了。

采莲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整天了,不吃不喝,不哭不笑,李玉和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采莲对楚宴的心思,其实他是最清楚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采莲,咱们回去吧,明日再来看他如何?”眼看天色渐黑,李玉和忍不住劝道。

“李叔,你回去吧,我想多陪陪他。”

采莲在脊峰山上住了下来,原本山腰处就有个村庄,她住在哪里倒也没人觉得奇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和村子里所有人一样,过起了平静而安稳的日子,只是每天,她都会去看看楚宴,给他讲讲这一天发生的事,就像他还在一般,李玉和来劝过她几次,却都是无疾而终,久而久之,也就任她去了。

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天采莲照常来看楚宴,却遇上了柳芊芊,柳芊芊坐在楚宴的墓碑前,轻轻抚摸着碑文,自言自语说着什么。采莲对柳芊芊说不上恨,也说不上喜欢,但此刻,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出发,她同情她,却更同情自己。是,楚宴死了,柳芊芊彻底失去了他,可是,她好歹拥有过不是吗?而自己呢,她从来没有拥有过楚宴,真是可怜,可悲。

柳芊芊本来还在说着什么,一转眼却见一个女子站在远处看着自己,她张了张嘴,眼里却掉下一滴泪来,采莲,她终于还是来了,难怪自己这一年没来看他,他的墓前却还是那么干净,甚至连一根杂草也无,原来是她。

“表哥,你看啊,她来看你了。”柳芊芊看着采莲,泪流满面。

原来,当年采莲不告而别之后,楚宴便生了一场大病,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从来都不只是把她当做朋友,她的那一出梁祝,竟是对自己最后的诀别。要说这楚宴也是个聪明人,可是这聪明人偏偏爱做糊涂事,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柳芊芊,对啊,他和柳芊芊一起长大,他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疼爱有加,他为了她一个笑容就去学戏,甚至他在看到她的眼泪时毅然决定要娶她,可是,这些都不是爱啊……他是真心拿她当妹妹,想好好保护她,可是对于采莲,他怕她哭,怕她离开,怕她会爱上别人,为什么这些他一直都没有发现呢?

楚宴后悔了,十分后悔,他主动提出要退了这门婚事,可是柳芊芊爱他至深,哪里会愿意,在他提出退婚的那天晚上便上吊自杀了,幸好下人发现的早,这才给救了回来。

婚礼终究还是如期举行了,可是柳芊芊在得到楚宴的同时,也彻底失去了他,他不再看她一眼,也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甚至连登台唱戏,他也没了兴致,每日里只是买醉,谁劝也不听。

楚宴再次登台的时候,已经是次年冬日,那天他起得很早,兴致勃勃的去了永陵班,后来柳芊芊才知道,那天正好是采莲离开的头一天,后来每年的那天,他都会去永陵班唱上一段,许是期待着采莲会归来吧。

楚宴死在采莲离开后的第五年,因为常年醉酒,楚宴的神智几乎是混乱的,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在一次醉酒后,他跌下了冬日的池塘,虽然最终被救起,却一直缠绵病榻,没能熬到第六年春日,便去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的楚宴为什么会跌下池塘,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他只是看到了采莲,十三岁的采莲,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雨荷。

“你也是永陵班的人吗?你也会唱戏?”他听见自己挑衅的问,十三岁的采莲瞪了他一眼,开口唱了一段[眉间雪]。

“采莲……我好想你。”他好开心啊,疯了一般冲过去抱住她,可是她却像风一般消散在他指尖,冰冷的水说了淹没了他。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不要醒来了,他这样想着。

[九]

“采莲,你恨我吗?”柳芊芊看着采莲,和十二年前一样,问出了这句话,只不过当时她只以为采莲不喜欢她,却不知自己竟让她和楚宴从此天人永隔。

“恨过。”采莲看着楚宴的墓碑淡淡回答。

“我也恨过你。”柳芊芊毫不隐瞒。

“那现在呢?”

“现在……我原谅你了,也原谅表哥,”柳芊芊深深地叹了口气。“得到一个不爱你的人,从来都不是幸福,采莲,我很羡慕你。”

采莲笑了,是真的笑了,曾经柳芊芊拥有她羡慕的一切,家世,相貌,楚宴的爱,这一切都是她没有的,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楚宴的爱,她从来不需要争取,也不需要离开,他就在这里,不是吗?

“曾经,我也羡慕你,”采莲抚摸着碑文,指尖停留在那个宴字,“不过现在,不了。”

柳芊芊下了山,下山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楚宴的墓碑,原本的眷恋现在已经换上了释然,这一生,她没有得到过他,现在,她终于要放下了,可是……目光缓缓流转,最后停留在采莲的身上,夕阳西下,那女子独坐碑前,孤独的身影被拉的老长,可是柳芊芊明白,她的内心是满足的。

是她输了,就算她比采莲先遇上楚宴,可是她还是输了。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所有的故事在楚宴踏入戏楼的那一刻,已然定格,而所有的结局,最后又何尝不是予了那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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