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家的茶好。谷柏华此时没有心情品茗,谷园不能没有父亲和母亲,他仍然希望父亲母亲能回去,把兄弟们搬了出来,“老二和老三都想来接你们回去,还有老三怕你们还在生他的气。”
谷庭仪皱下眉头,他这一生有遗憾,就是几个儿媳妇没娶得好,把三个儿子都带惜了,虽然他离开了谷家,对子孙还是有牵挂的,沉重地道:“你回头去信告诉他们,来看看我们可以,不要带儿媳来,孙子要来都可以,孙媳妇也别给我带来。谷家的媳妇,除了你母亲,几辈人,没一个娶好了。说来,都是我的错。”
莫氏在一边收拾桌子,又气又好笑,“你现在这么看得起我?”
“你母亲原来当家也有几个错事,不过她的心真的为谷家好。而且我指出后她就会改正,这是极可贵的品质。”谷庭仪是公平的,对就对,错就错,从不含糊。
“宋姨娘托我告诉你,她很想你回家。”谷柏华勾着头小声地道。
谷庭仪冷笑两声,“原来若不是你母亲非要我开枝散叶,我才不娶她。娶了她也没什么感情,看似她处处温顺于我。分家时最是看得出来,她不是个东西,以为赶走了林儿,她就能平均占几股了,却不想最终她还是从我手上才分到些家财。若不是我这当爹的最后要尽点责任,才不分那几万两给他们。
林儿那么惨,连你宋姨娘都要恶狠狠地想踩人家几脚。林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孙子,可是我觉得,他就是比我亲生的儿呀孙们,好上百倍千倍。有林儿,我这里才舒服。若没林儿,我已经作古了。我不要这种心地凶狠的婆娘跟着我。”他指着心口,满脸愤怒。
谷柏华听得心中更是作痛,父亲对沛林太偏爱了吧。不过,咱爹是男人,是对女人说一不二的男人。
莫氏叹道,“大儿呀。这些事都过了。你往后用些心管好你的家事,别落得将来比我们不如,我们没处去了,还有养孙投靠,可是你没有养孙的哦。”
谷柏华羡慕起父亲母亲来,他们丢得下自己的儿孙,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而且一辈子都这么恩爱和顺。勾着头,一颗泪水悄悄滚进衣襟里。
****
海涛赶着马车送寻香回寻庄,外面的太阳暖暖的,海涛叔热得解开褂子。而寻香在马车里跟谷柏华一般莫名其妙地发冷,或许是谷柏华掩不住的悲伤影响了她。
前世谷柏华对寻香毫不重视,尤其是丢官以后,对她极其冷淡憎恶。
前世祖父祖母对寻香也不重视的,可是今世一切都变,祖父祖母现在疼她象疼亲孙女一样。
谷柏华每次来都叫她香儿,令她有一丝期待和感激,至少他不象前世那样憎恶她得厉害。她认为只要他们对大伯贴心,他不会对他们太薄情。
前世他恨她,只因为他在她嫁进谷家这一年丢了官。这一世,她已经离开谷家了,那么大伯应该不会再丢官了。
回到屋里,寻香给沛林说了大伯拿着五万两银票,把祖父手上的地契取走了。
沛林失望地看着高高的屋顶,“大伯没说来看我?”
大伯是嫡长子,所以有发扬门户光大的职责,沛字辈的孩子中,沛林曾是所有的人的期望,大伯对沛林其实曾经挺喜欢的。
寻香道,“我看大伯似乎很难过很伤心,他也怪可怜的,有那么险恶一个太太,恐怕他是为文氏作的难过呢。其实,我从来都不怪他,也没想过要他还我什么钱。”
沛林猛然醒悟,“对了。你这么说,大伯没来看我,一定是因为你说的这个原因。他这次可能没钱还你嫁妆,所以不好意思来。你告诉大伯,让他有空就来寻庄做客。告诉他,无论怎样他还是我们的大伯。”
寻香点点头,“我回来取一斤极品状元送给大伯拿回去吃。”
“好香儿。我的好香儿。”沛林的手腕已经能动了,和寻香的手握得紧紧的,感激地道,“待我好了,我给你下地,给你摇茶,给你扫地。”
寻香轻轻刮下他的鼻子,笑道,“你好了,第一件事得给我……”
“你说,要干嘛,就是挑粪,我都去。”沛林目光煜煜地看着她。
寻香故意把粉红的嘴翘得老高,“现在不告诉你。等你好时,我才告诉你。”
“你是没想好吧?”沛林笑道。
寻香冲他吐下舌头,“就是没想好。哼,我要想一件很难很难的事让你去做!”
“好香儿,你慢慢想,瞧我这样子,还有多久好起来,我们都不知。你快给大伯送茶去吧。”沛林在家是寂寞的,可是此时,她生怕寻香回到铺子时,大伯已经走了。
寻香取了一包茶叶,又回到屋里看了年沛林,“沛林,我先回铺子里去了。”
“好香儿,谢谢你对大伯这么好。告诉大伯,天凉了,他在外面当差,要好好保重身体。让他别担心林儿,林儿会努力好起来的。你让涛叔回去把车赶快点,可别大伯已经走了。”
寻香抱着茶叶飞跑,差点撞着正进来换开水的吴妈妈。吴妈妈没注意少奶奶回来了,见到她抱着包东西跟飞似的,吓得闪到一边,惊异道,“少奶奶,什么事这么急呀?”
“我回来取点东西。”
寻香跑出去上了马车,催着海涛叔,“快点,可别大伯已经走了。”
海涛飞快赶着马车,心里不是滋味。谷家大房对沛林夫妇不好,可是沛林夫妇还这么有情有义。不过呢,少主这作风跟他爹很相似,若非这样,当年大公子也不会深得这帮兄弟的人心。
寻香抱着一包茶冲进铺子里,还好大伯还没走。
“大伯。”
这甜甜的一声叫唤,令谷柏华又有一种要哭的感觉,当他觉得谷园越来越不是谷园时,儿子们对他的叫唤,都没寻香这声“大伯”真切。
“这是我们做的最好的极品状元,这种茶不多,所以没摆出来卖。我给你包了一斤,待明年春天多做点,我再让人给你送一些去。”寻香微微喘着气,把一包茶叶放在茶几上。
谷柏华羞愧难当,若是沛林和寻香年纪再大些,处境又不是这么特殊,他会心安理得,可就是他们处境太特殊,他才极其不安。不过他毕竟是长辈,又是官场的人,极擅长控制情绪,把钱袋的银子倒出来,笑着数银子,“香儿,你今天茶铺刚开张,这个彩头,大伯要给你的,不然不吉利。”
寻香从衣袖里拿出他给的沉沉的红包,满脸天真地道,“彩头都在这了。沛林说了,这茶是他作为晚辈送给大伯吃的。还让我告诉大伯,天气冷了,你在外当差,要好好保重身体。请你有空就来玩。”
谷柏华鼻腔里抽了几声,强行把泪水吞下去,讪笑道,“你回去告诉林儿,让他好好养身体,大伯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沛林有说了,他会努力养好身体,然后和大伯和祖父一起去花圃和茶林散步的。”寻香感觉大伯极难受,把话得更圆范。
谷柏华使劲点点头,把一袋银子全倒出来,有近五十两。
寻香动作飞快,把银子抓起,放回他钱袋里,认真道,“大伯,不要付钱了,说好了送给你吃的,不然沛林要生我气。你可别惹我回去挨他骂呀。”
莫氏看得心都融化了,寻香和沛林这两孩子对人好呀,就是这么巴心巴肠的,连忙劝谷柏华,“既是晚辈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别婆婆妈妈的。往后,多来关心一下沛林就是。”
“嗯。”谷柏华人性里黑暗的一面,被寻香和沛林击碎了,他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也渴望善和爱的一面。而他的妻子和儿子,越来越不能给他这些。
谷柏华收好钱袋,抱着茶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慰,看看外面的天色,他下午还要回锦县的,先给父亲母亲告辞后,再给寻香辞别。
寻香和谷庭仪夫妇把他送到南北大桥,才转身回了铺子。谷柏华在人群中,远远地回头看看了桥上的老人和少女,阳光下,他终于不再觉得那么冷了,紧紧地抱着茶,象抱个心爱的孩子一样,嘴角绽起个笑。
“老爷,你好久都没解开眉头了。如今,我终于看到你笑了。”顺叔在一边,跟着笑了,“要是能够经常能来看老太爷他们就好了。”
“以后抽空来吧。锦县离巡城近。”谷柏华觉得寻庄真的开始变成谷园了。
“地契什么时候送回去呢?”顺叔关切地问。
“先搁着。反正家里有人管着那些产业的。”谷柏华的心又泛起股冷意,他要收拾文氏这个恶妇,这个恶妇打碎了他的谷园,让他变成不孝不义的人,这些地契,他不会给这个恶女人管了。
“若是搁太久,大太太会着急吧?”顺叔深知大太太的脾气,只爱钱和地。
“让她急去!”谷柏华一向很怕文氏的,这时脸上竟然泛起个阴笑,顺叔见了打个颤,背上直发冷,却又暗暗高兴,大老爷早该起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