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非鱼坐着君家的私车到了闹市,没有叫上姜羽艳和姜光梓,从那两人不满的脸色看,她应该不是第一次撇下他们偷偷出去了,好在她的身体已经康复,又有司机跟着,那两人也没做过多的纠结,自己搬了沙袋在后花园练习。
到了步行街,她借口约了朋友,叫司机过两个小时再来接她。
在百货公司一楼溜达了一圈,她绕到了侧门,将脑袋上的鸭舌帽往下拉了拉,闪进了旁边一栋商、户混住楼。
没错,这是她与飞鸟的安全屋。
当初选在这里就是因为它的位置极佳,人来人往容易掩人耳目,因为又处在闹市,公寓楼的安保设施也很齐备,所以他们才能放心将装备与私货放在这里。
熟门熟路地摸进公寓,她径直走向了阳台,从书柜下的暗格里拿出黄色公文袋,愣了愣,先走进厨房冲了杯牛奶才坐到书桌前。
这是她从“双子门”里偷出来的关于自己与飞鸟的过往。曾经削尖了脑袋、豁出性命想要知道的秘密就在眼前四四方方的袋子里。
冷非鱼突然犹豫了,那年她才两岁,对家人只有模糊的印象,如果不是那日漫天飞舞的红色太过刺眼,她也不会有那么深的印象。
那些红色如同烙印一般烙在她的记忆里,从最初的每晚恶梦,与飞鸟相偎相依,到后来红着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近在咫尺,与自己同门的师兄,只是为了防备他的偷袭,或者……是为了寻找下手的机会。“炼狱岛”上从来只有进没有出,谁想活着出去,谁就得最先领悟什么叫“优胜劣汰”。
她与飞鸟拼了命地想要活下来,就是为了找到当年灭了他们一门的凶手。
这个信念像根刺一般扎在他们心里最软的地方,提醒着他们它的存在。
那是他们挥之不去,也藏匿不了的伤痕。
赤、裸裸地盘亘在那里。
十三年了,她终于有机会弄清楚家人的模样,知道他们曾经是做什么的,或许,她还会回去看一眼自己与飞鸟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可是,她又害怕了。
她怕现实与幻想有着天壤之别,怕自己编织的一切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
“飞鸟,你也很想知道答案吧,想看看我们从小编织的美好是不是真的存在。”
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冷非鱼紧了紧攥着公文袋的手指,轻轻地,撕开了封口。
薄薄的几张A4纸,上面记载了她与飞鸟的全部。
吸了一口气,她缓缓打开文件,只瞟了一眼,圆月般的眼睛便“倏”地一下缩紧。
这是……
不甘心地朝后翻去,却不想眉心皱地更深。
将手里仅有的两张A4纸翻来覆去地扫了一遍,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白纸!”
把写字桌上的物件全扫到一边,她从背包里拿出几个玻璃瓶,一一将里面的液体滴在纸上试验之后,上面除了几处未干的水渍,还是雪白一片。
想了想,她又拿出酒精灯,对着两张纸烤了半天,最后气结地拍着桌子,哀号道:“不可能!”
蹲在书柜旁,埋头在暗格里一阵捣鼓之后,她拿出了另一个文件袋,“花花,杂草,我不是故意窥视你们的秘密,我就看看你们的是不是和我的一样。”
撕开封口,同样是两张A4大小的纸,白底黑字,密密麻麻的一片,从他们的出生证明,到家族每个成员的信息,再到他们如何成为孤儿,甚至还有三张他们的全家福照片。
怎么会这样?
冷非鱼心里的火窜了上来,重新拿起先前的文件袋,将袋子彻底撕开,确定里面没有被遗留下来的东西,愤恨地将那两张空白的A4纸揉成一团用力砸向了墙壁。
看着在地上打转的纸团,她恶狠狠地咬着腮帮子,难道门主为了提防她与飞鸟中途变卦,事先将他们的档案转移了?
气呼呼将桌上的东西收好,她将两份档案重新放回暗格,又将粉钻和拉斐尔的画摆了出来。
这两样东西都不容易脱手,粉钻还好点,她可以将它切割成几块单独找买家。
至于这副画……
冷非鱼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这副画恐怕半年内她都不敢拿出来,只有等君不诈那边的注意力弱下去的时候再说了,她可不想成为“君子宴”追杀的对象。
可是,呃……
她最近缺钱。
苗佛苓和冷辰旭给的金卡败败家还可以,买装备的话……太容易被人追查到。
……
回到君家别墅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这是冷非鱼嫁进君家后第一次缺席家宴,想了想,她还是先到君不诈的书房说明了情况,并将亲手做的小礼物递了过去。
“爸,这是我回来的时候顺道在‘玉玲珑’取回来的,是我自己做的鼻烟壶,你看看喜欢吗?”
君不诈有点意外,接过火柴盒大小的鼻烟壶放在掌心把玩,上好的羊脂玉,入手温润细腻,手指捻了捻,指尖的触感光泽滋润。
看清楚鼻烟壶上面的画后,他的眼睛一亮,“这是……”
“是的,这是拉斐尔的《草地上的圣母》。”
冷非鱼得意地噙嘴微笑,她用了整整两周的时间做出这个鼻烟壶,是她出道以来最满意的作品,花了她不少心思。别小看了一个普通的鼻烟壶,它将传统艺术的全部技艺:绘画、书法、烧瓷、施釉、碾玉、镶金银、嵌螺钿、贴黄等等都用上了。在清代鼻烟壶更是贵族们斗富显示身份的东西。
君不诈细细把玩鼻烟壶,看着上面的画作满意地说道:“内画壶一般用半透明料器制造,比如玻璃,高级的也有用水晶、玛瑙、翡翠等制作的。我从没见过用羊脂玉做的,先不说怎么将玉的质地做成这种半透明的状态,这内画的技巧也很有功底。一般的内画多以国画,油画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冷非鱼得意地挑了挑眉,早在计划偷画前她就着手这只鼻烟壶的制作,一来可以将君不诈失去心头所好的失落感降到最低,尽快转移他的注意力,自己可以早点将画脱手,二来还可以借此为自己挣点印象分。
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付出的东西都得有所回报。更何况十多年的亡命生涯让她谨慎到不出手则罢,一出手便从开始就将所有的可能与意外都算计进去,置之死地而后生。
“爸,这不是羊脂玉,就是普通的玻璃。”
“怎么可能?”君不诈将手里的鼻烟壶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手感与羊脂玉的质地并无差异,虽然外形上颜色淡了些,可我相信用特别的技术可以做到。”
“是可以,”冷非鱼点头附和,“可玉的质地太软,在技艺上要求更高,稍有不慎,玉很容易坏掉。”
这当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她的本金不够,也不想花大价钱讨好君不诈,玻璃瓶的价格足矣。而且凭她的手艺,这只鼻烟壶的价格能达到数十万,遇到不识货的,骗个几百万也轻而易举。
君不诈爱不释手地又仔细看了看鼻烟壶,感慨道:“这些都是苗佛苓教给你的吧?她的仿造技术从来都是最好的,师傅曾经还开玩笑,说没准我们某一天偷的东西就是她造出来的赝品。起初我和师兄还不信,现在看看……呵呵,没准哪天我们就真的着了她的道。这技术……能将我和师兄也糊弄过去,不仔细辨认,我还以为是古董呢。”
嗯?
冷非鱼奇怪地看着突然变得惆怅的君不诈,师兄?
那又是谁?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君不诈恍惚回神,将手里的鼻烟壶朝冷非鱼晃了晃,“鱼鱼,这是你刻意做旧了的吧?”
“是啊,爸,它看上去是不是很像清朝的东西,如果我再把画改一改,骗骗人还是很容易的吧?”
冷非鱼得瑟地笑了,鼻烟壶壶体一般采用扁平的,以便有两个平面做画,工艺复杂,完全用手工制造,原则上各种绘画方法都可以使用,但一般都是中国画,现在也有在内画壶中绘制油画的。
在内画壶中作画,描绘出来的无论是书法还是图画,是人物还是山水都要符合人类左右两眼的视物习惯,所以在壶坯的内壁作画,用的是反向作画的手法。
制作时,先将原料制成小扁瓶,用铁砂在瓶内摇磨,使内壁平滑并呈乳白色,表面变成毛玻璃状,只有这样才能将色彩敷到玻璃上,这一工艺被形象称地为“涮里”。做这道工序的时候,如果加上点小秘方,可以让玻璃质地的瓶子不管是从外形还是从手感上更接近羊脂玉,这也是君不诈上当的原因。
然后用极其精细的竹签制成的纤细勾头画笔,从壶口伸入,笔端仍然是狼毫,狼毫在涩涩的毛玻璃壁上绘画,就像在宣纸上一样着色稳定。
这是个缓慢且需要耐心的工作,制成一个内画壶往往需要几周或几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