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树之前从不知道,风景如花般美的十里荡,也会有这么破败的冬天。荒凉伴着寒冷迅速蔓延,无孔不入的寻找释放的出口,飘零的枯叶,脱水的干草,瑟索的秋风,冰凉的双手,还有一颗随着季节寒冷下来的心。
东风静默看着花千树瘦弱的身体在冷风的侵袭下瑟瑟发抖,却依旧咬着牙不肯示弱,他深邃的眼神杂糅进幽暗,唇角扯起嘲讽的笑,他的一辈子那么长,长的令他恐慌,就真的能欺骗自己只能远远的看着她幸福就好?
亲手把她一步一步送出自己的世界么?
他做得到么?他反反复复的问自己,听到的都是否定,东风暗哑的开口道:“冷了就回去吧。”
花千树抬头看向东风,企图从他幽深的眸子中探出他此刻的心绪。然再怎么都是徒劳,于她而言,面前的人永远是一个迷,他的心像一座城让人敬仰却处处设防,那里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走不进去,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上一秒,他们可以亲密的抵死缠绵。
下一秒,他就可以拂袖而去,几天,甚至几月对她不闻不问。
她有时想,生活在十里荡太久,寂寞太久,终于有一个人肯走向她,于是她就先他一步沦陷,继而,失了心,迷了情。
“其实,你不必如此,一切是我心甘情愿的。”良久,她压下嗓音中的颤抖:“你是天上的神,自然有主宰一切的能力,我不过一介草民,是我主动臣服于你,你不用内疚,我也不需要给我什么名分,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更不会有人指指点点的说闲话,闹你不开心。”
东风看着她,她无辜且无助,眼前的女孩比想象中柔弱,嘴上却倔强的不肯示弱,从他终是不忍,跨出的第一步开始,伤害就注定了,并且无可挽回。
这样违背天道伦常的关系,如果只为一己私欲,执着于一个病态的开始,过程应该是惨烈的,结局……至于结局……恐怕没有结局,很多东西他早已深陷其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只是这些他不能告诉她。
终于绷紧的弦断了,男子劈头盖脸的吻下去,什么天道伦常,什么人仙殊途,都无所谓,都与此刻无干。
此刻,欲望主宰了一切。
对东风而言,花千树是致命毒药,也是唯一解药。
东风离开后,花千树不知呆坐了多久,听见门扉轻叩,传来孩童清灵的声音:“花姐姐……花姐姐……”
今天不是取桃花酒的时间,而且入冬前她早就将分量足够的桃花酒送到镇上的酒庄,她心情不佳疲于应对,开门眉头微蹙:“小酒鬼,再一会儿门都被你拍坏了。”
被称为小酒鬼的男孩叫瘦子今年才十三岁,是花千树去镇上酒庄送酒遇到朝她讨饭的小叫花,花千树信奉给人以鱼不如给人以渔,就给了他一份送酒的活计让他自食其力,能有一份赚钱的营生养活自己瘦子自然是一百个乐意,她也乐得清闲,在瘦子心里十分感激千树的,他嘿嘿一笑:“花姐姐,这不是着急嘛,别生气啦。”门一开,瘦子蹭一下挤开门缝钻进屋来,一点也没浪费瘦子这个称呼,他轻车熟路的进屋,丝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热茶暖了暖身子,享受的呼了一声:“入冬花姐姐的桃花酒卖的极好,酒窖里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老板就让我来取一车回去,”
花千树“嗯”的支会了一声,烦闷的掀起被子躲在里面取暖:“自己去拿吧,你带进来一股寒气,我躲躲寒。”
瘦子讨好的跑到床前:“花姐姐,我今天带来一个人说要见姐姐。”随后他又补充道:“一个好漂亮的姐姐,像仙女一样。”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还不住的点头,仿佛是要花千树相信。
本就心情不好,那有什么心情见客,而且她的交际圈很小,认识的人一只手就数得完,她可不认得什么“仙女”一样的女子,现在她听见“仙字”都心中憋闷,压住咳嗽:“我哪认识什么仙女,别开我玩笑了,搬酒去吧,我困了,要睡会。”
瘦子却不理花千树的逐客令,跑到门口兴冲冲的招呼人进来:“姐姐,快进来吧,花姐姐在屋里。”
门口施施然走进来一个女子,果然是天仙般美丽的女子,仙姿玉色,单那一双眸子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澄明的似乎能看透天下所有事。
花千树从她一进门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抵触和自卑,她知道这真真的是个仙女,因为她的身上带着与东风同样的仙者之姿,她面带高贵的笑,睥睨的看向花千树,听了来者的介绍,花千树才知道来的女子是玉后月白,泰岳星宿的长女,曾与东风一同拜师太白门下。
屋内的这两个人自月白的自我介绍后,就陷入沉默,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面上都带着凉凉的笑。
空气中带着暗涌,瘦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紧了紧衣领缩着身子,赶紧躲了出去。
良久,月白的声音如同从远空夹杂着冰雪飘来:“花千树你可知东风为你做了什么?”
千树微怔,没有回答。
“你以为自己足够爱东风么?你不过一介凡人,能为他争取到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曾经为他做过什么?你以为四海八荒的男人都希望娶一个只会生儿育女的凡人女子么?”
生儿育女,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箭,脱口而出的瞬间,疼得月白五脏六腑都聚到了一起,曾经她也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他们可以真的成为一对神仙眷侣,然为了东风和父王在四王之战能拔得头筹,她不得不嫁给大她几万岁的玉皇,成为四海八荒地位最高的女人又怎样,再也无法与爱人并肩而战,再也无法听他温柔的唤她一句月儿,即便他现在厌恶自己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女子,她也从未后悔,甚至还有些骄傲,这世间能为他牺牲的唯有她一名女子,只要心知自己仍是他最爱的女子就足够了,万万没想到竟会出现一个花千树。
月白的嘲讽和不屑像一把把利刃掠过千树的心头,她疼到极点,不觉愤怒,只觉可笑。月白是来做什么?警告还是威胁?她还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能力能让天神屈尊前来。
花千树的沉默让月白愤怒,她灼如其华的眸子蒙上一层寒冰:“东风没告诉过你吧?你的孩子生不下来的。”
花千树手抚上小腹,觉得有些好笑的叹气:“我孩子的生死为何要你来告诉我?如果你不是嫉妒我何必从九重天上跑下来就为说这些无聊的话,你之前与东风有过什么我不想知道,因为那都过去了,现在是我陪在东风身边,是我怀着他的孩子,我为我爱的人生儿育女单凭这一点我就赢了。”
“我会让你知道,今天你的话不过是自取其辱。”月白留下这一句话后转身离开,眼中酝酿着滔天的怒火。
月白走后,刚刚还倔强的面对月白的她,瘫软下来,额角的冷汗滴落,腹中坠坠的隐隐作痛,虚白的看着前方:“孩子,娘没有自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你爹不爱你。”
当花千树告诉东风自己怀孕的时候,东风晦暗的神色她永远忘不了。
心中一时冰凉。
九重天。
天地混沌初开时,上古众神永生,祖神凰祖破碎虚空创造上古界于三界众生之上。彼时祖神统驭麾下真神,开天辟地,花万年光景,才有了日后的三界九州。
如今祖神凰祖在百万年前就陷入昏睡,上古众神也早就灰飞,所以三界九州就再没有能够统一领导的上神。
天界除玉皇以外,有四大镇天上仙分别镇守天界四域,天之南辛夷台的南谨在四王之战中重伤元神在清修洞修养,天之北沧清台的北燕虽为女将但是直接得祖神衣钵相传所以四人之中最为尊贵,天之西生慧台西炔与玉后月白和东风同时拜师太白门下,神力深厚,统御天界神兽。
天界之东云鹤台东风是天界第一丹药师,妙手回春的功力无人能及,此上仙出生之时沉睡许久的凰祖竟然醒来片刻,留下一句:后生可畏。便再次睡了过去,引得众仙一顿揣度,玉皇也因此对东风有些疏离和忌惮。
云鹤台的东风上仙生性凉薄,没有感情,没有笑意,看到谁都是冷清的模样,玉皇也不例外,众仙中唯一见过他笑颜的恐怕只有现为玉后的月白。
“东风你可知错?”玉皇压抑着怒火看跪在殿中的东风。
“臣误了炼丹时辰丹炉爆裂,伤了天上众神自是有错。”东风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想干的事情。
“现在天界一片混乱,众仙多有损伤仙时,离云鹤台最近的沧清台的北燕损了近两万年的仙时都是因你而起!除此之外,还有何过错?从实招来。”玉皇额上的珠帘轻动,右手紧紧的扣着皇座。
东风目光沉痛,继而冷笑:“没有。”
“没有?!”玉皇剑眉微挑,连带着语气都跟着上扬,抛下去翡翠白玉杯伴着玉皇的怒吼摔碎在大殿中:“十里荡的那个凡人女子怎么回事?朕不说,你真当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么?你可知仙人私自结合是天条重罪!”
东风急促的打断玉皇的话:“一切都因我而起,与那女子无关。”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为她辩护!”玉皇气到了极点:“莫不是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以你的修为怎能被迷惑还不自知!”
“是臣心甘情愿。”他置于膝上的手,握得死紧,以至于,关节处,泛起骇人的灰白。
“你!你!”玉皇食指发抖,怒发冲冠,蹙了蹙眉,冷眼睇殿中的人,任谁看了都会心下一凛,寒透脊髓,蓦的胸口抚上一只素手:“陛下莫动气,既然这样陛下何不成全了他们,散魂台挥他十鞭散了他的仙魂剥去他的仙甲,让东风仙者尝尝真正地人间疾苦,想必到时仙者会后悔自己的选择,重新回归天界。”
月白虽在笑,却恨从心生,她与他从小一同长大,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真陷进去了,不然,依他的性子断不会保护一个在他心中毫无分量之人。她是不服气的,她不服气四王之战时为保住了他的性命自己做了如此大的牺牲,到头来却输给了一个凡人。
散魂台是什么地方,九重天上众仙者闻之色变,散魂台的散魂鞭一鞭挥下就可以散尽万年的修为,仙者护命的仙甲片甲不留,十鞭下去真真是要魂飞魄散的。
玉皇宠溺的看着月白:“还是你的话合朕意。”调整心绪,凉薄的动了动嘴唇:“那朕就成全你,西炔押送东风到散魂台用散魂鞭敛了他的仙魂,逐出天界下界历劫,劫数满后方可回归天界。至于那个凡人……”玉皇饶有深意的挑起眉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派人送去忘川水,将东风忘得干干净净。这人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