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精事件过去以后,文水村里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璇玑受到了大家的尊敬,每次出门都有人赶上来送点甜果点心什么的,村民私下里认为道士这个行当既体面又能学本事,一时间把孩子送进道观当道士的举动蔚然成风。
沈氏拨着堆在桌子上的果品,陆锦乖巧的在旁边记着账本。对于陆锦的身份,白黎是这么和沈氏解释的,陆锦是白黎的表弟,原先住在京城,家里出了一点事情,打听到表哥住在文水村,就特地过来看望一下。走到滴翠山山脚的时候,正好碰到下山的表哥和表嫂,就顺路一道回来了。
几日下来沈氏发现这个少年乖巧懂事,待人又温和有礼,心里也极为欢喜,陆锦的嘴又甜,哄得沈氏总是乐呵呵的。每到闲暇的时候,沈氏都愿意和少年倒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难得他也不厌烦,每次都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听的很认真的样子。
陆锦把毛笔放在砚台里润了一润,抬头对沈氏道,“婶婶,有好多人给表嫂送礼啊,表嫂在村里真是受人欢迎。”
沈氏从一堆东西里面竟然挑出一根拇指粗的人参,拿在手里掂了一掂,“嗨,你当这些礼都是白送的么,将来我们还要回礼的,乡下人能图个什么,不就是你来我往的热闹些么!”话虽这么说,脸上的喜色却怎么也掩不住。
陆锦一听热闹就来劲了,“婶婶,我听秀文和二巧儿说就要过年了是不是?”
“嗯,今儿是腊月二十三,还有几天就要到大年三十了。”
“那,那过年的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么?”
沈氏好笑他的小孩子心性,’“过年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饭菜丰盛些,那些鞭炮火烟子都是小子们玩的东西,你这么大的人难道还要跟着小孩子后面跑么?”
陆锦在滴翠山上修炼了几百年,山上时光如弹指,呆的日子久了,早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师父闲时也会和他提到人世间的繁华,特别是过年,到处都是绽放的火树银花。没想到沈氏口中的过年这么没意思。
过几日,陆锦不但觉得过年没意思,简直要算作一项变相的折磨了。
按规矩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可是女儿头一回带着女婿回来,总不好意思冰天雪地的把他们往外赶,女婿夫家都没有意见,他们当然更不会反对了。
沈氏忙的脚丫子朝天,沈先生却带着一干人闲的围着火炉嗑瓜子儿,他和秀文是男人,那些事儿自然是不沾边,二巧儿还小,璇玑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当然也更不可能要白黎和陆锦忙这些女人家的活计,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沈氏包圆了,每次璇玑和白黎看不过去想帮忙,都要被她撵到一边去。
璇玑,白黎,和陆锦都换上了沈氏给赶做的棉袄,其他人穿了还好,璇玑在沈氏的坚持下穿了一身艳俗的粉红碎花,白黎和陆锦每次看见茶水都要喷了一地。
这算是有意思的,过年的折磨也随后来了。
众所周知乡下过年的规矩很是繁琐,顶先是口戒,从过年前一段时间开始就有很多的话不能说,尤其是“穷”,“病”字和“死”字,据说不小心说了的人十有八九会灵验的。
三个人每次说话都小心翼翼,斟酌再三,生怕说了什么惹长辈不该说的话。
再后来是吃食,文水村世代过年的主食是一种粉果,既能攒成一个盘子当待客的零食,又能把它泡在热水里化成一天三顿的粮食。
璇玑从小习惯了还好,白黎是生魂,吃什么都一样,最可怜的是陆锦,几天下来,肚子里塞满了粉果糊糊,现在看到粉果只反胃,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免得让别人难堪。
这对于在山里长大的妖精来说,是件多么让人憋闷的事情。
大年三十的祭祖,祭祖女人和外人是不能参加的,所以璇玑,二巧儿,沈氏,白黎和陆锦只能留在家里。
沈氏一早到厨房忙活年夜饭去了,二巧儿颇有点小女儿的旖旎心思,拉着璇玑回房说是要做“镜占”,只留下来白黎和陆锦两个大男人在这里面面相觑。
陆锦疑惑的问道,“什么叫镜占?”
白黎俨然一本物论,很快解释道,“就是女人家的游戏,未婚女子可以用镜子占出未来情郎的模样。”
“准么?”
“纯属无稽之谈。”
陆锦撇嘴,“那还不如让我来算,至少我还能占出个大概来。”
“那你怎么说,”白黎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难道对他说,‘来,小姑娘,妖精叔叔来给你算一卦,不准不要钱’么?你当璇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说到底镜占不过是女儿家一件无聊的消遣罢了。”
陆锦被白黎堵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好久才道,“如果镜占确有其事,仙人说璇玑会在镜子里看到谁?”
白黎的不屑已经变成了鄙视,“废话!当然是我!”
“哦,”陆锦轻笑,“在下虽然学艺不精,不至于连姻缘都算不出吧?”
白黎衣袍一带,从手中拿出一颗流光璀璨的珠子来,陆锦一惊,下意识往怀中掏去,老虎内丹果然不见了踪影。
“即使璇玑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我,我也有一万种方法让镜子变出我的模样来。”
那一刻,陆锦是真的相信白黎的决心,他对于璇玑,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这个想法很让陆锦沮丧。
祭祖之后很快就是年夜饭了,沈氏做了一桌子的菜,众人都围在一起,秀文和二巧儿也能破例尝一尝夏天酿存下来的果酒。
大家正推杯换盏间,沈氏给陆锦夹了一块肉,“小锦,这是我们村的张猎户上山打的鹿肉,肉可嫩了,你多吃点。”
“……”陆锦夹着肉的筷子都抖了。
‘白黎会意,伸手从陆锦那把肉夹了过来,朝沈氏笑道,“小锦从小就不能吃鹿肉,不然就会全身起红点子,还会发高烧,大夫叮嘱过是万万不能碰的,怕是他没有这等福气了,不然就舍了我吧,”说着把肉送进口里,连声赞叹,“这肉烧的真是够火候,丈母娘真是好手艺!”
沈氏听了笑逐颜开,又往白黎碗里夹了好几块,堆成一座小山。
陆锦感激的朝白黎看了一眼,后者仿佛没有察觉,依旧在座上谈笑风生,不时说些讨喜的吉利话说的大家哈哈大笑。
璇玑也陪着喝了几杯果酒,雪白的肌肤上霎时开出一片艳丽的红色来,衬在风流无匹的白黎身边,在座的恐怕都要暗赞一声好一对璧人。
一顿饭吃的皆大欢喜。
吃完年夜饭后,照例就要开始守岁了,所有人都不能睡觉,大人们围在火炉旁聊些趣事,小孩子提着灯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院内铺着芝麻秸,上面粘上用黄纸卷成的元宝形,攒成一捆,谓之“聚宝盆”。小孩子用脚将其踩碎,以“碎”寓“岁”,有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意思。
璇玑,白黎和陆锦坐在偏房的一处,年轻人说话也自在一些。
璇玑说起道观里过年的往事,每年除夕夜,师兄弟们都会在清心河边有一些表演,沉璧师姐会表演飞针刺绣,墨玺则是双手笔走游龙,而她通常会表演一段剑舞,师父在旁边弹琴助兴。
熊熊的篝火下,师兄弟们穿着一身白衣饮宴,当真是满座衣冠胜雪,。
这恍若仙境的情景,她永生永世都难以忘掉。
也不知道师父他们在上清观里怎么样了,还有师姐,师姐的魂魄师父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寻回来。
白黎在旁边感觉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想你那些师兄弟了?”
璇玑微不可闻的叹口气,“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怎么样了?”
白黎眸光一暗,“你师父他们肯定很好,不然过年后我们回上清观一趟吧。”
“不了,”璇玑摇头,“我想去一趟皇宫。”
“皇宫,那里岂是容易进的地方,里面遍布符咒,又有国师坐阵,寻常道法连前几道宫门都闯不过去。”
“不管怎么样,我总要尽力一试,我不能不知道师姐是如何死的。”
白黎伸出一根手指掩住她的唇,“你忘了么,过年不能说死字,这些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璇玑不语。
白黎知道沉璧的事一直是她的心结,“等到这个年过了以后,我们就动身去京城,先去找一个人。到时候就说我爹娘让表弟带信,让我把媳妇带回去让他们瞧瞧,你父母不会不同意的。”
璇玑点头,突然想起陆锦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连忙一看,原来陆锦禁不住睡意,早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口水从他的嘴角边蜿蜒而下,居然还响着小小的呼噜。
“嘘,”白黎对着璇玑促狭一笑,从手心变出一根羽毛,在陆锦鼻子下挠了挠,陆锦立马把白黎的手推开了,吸吸鼻子哼了一句,“讨厌……”
璇玑也撑不住笑了,只听白黎逗他,“讨厌什么?”
陆锦断断续续的说道,“讨厌……讨厌过年……讨厌大婶……”
“为什么讨厌大婶?”
“她讨厌……给我吃鹿肉……吃我的肉……”
白黎接着用一种无比魅惑的口气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陆锦傻笑一声,“喜欢……喜欢璇玑姑娘……”
璇玑没有准备,脸突然就红了。
白黎像是早就料到了,慢慢凑到陆锦耳朵边,然后大吼一声,“着火了!”
陆锦一下子弹跳起来,“着火了!哪里有火,大家快往山里树少的地方跑啊!”回顾四周才想起这是在璇玑家里,指着白黎鼻子你,你,你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