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白纸上的确是谜底,墨迹仍未干透,谜底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公子有高才,何必与小婵一般见识’。
摸了摸鼻子,李乐自嘲道:“倒是我着相了,也罢,既然小婵你答对了,这对耳坠就送予你。”
小婵接过耳坠,歪了歪头,疑惑地问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不过她也未深究,复又道:“我家小姐说了,公子有才学,让我邀请公子参加四娘举办的上元诗会。”
说完,小婵嘻嘻一笑,道:“嗨,我说那小子,还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才学。”
听到小婵多次提及四娘,李乐便问道,“这四娘是谁?”至于小婵后面的一句话,李乐直接无视了。
小婵还未回答,旁边一位年轻儒生插口道:“你连四娘都不认识,你果真是这秦淮士子?”
这时那店家也插话道:“这马四娘,诗词才情一流,与当世名士多有交情。自打二十年前,四娘的画舫就闻名于这秦淮,曾接待过多少的当世大儒,远的不说,就说当下最为著名的伯毅先生,也是四娘的至交好友。秦淮士子谁人不敬重四娘。”
“那小子,原来你真不认得四娘啊!”小婵这下倒明白了,这少年倒不是虚伪,而是真不知道四娘诗会的出名。
“如此说来,这四娘的上元诗会,定要去见识见识。”听旁边人解释完,李乐倒是对这马四娘起了些兴趣。
这些曾经名满天下,引得无数文人骚客尽折腰的秦淮画舫清倌人,到底又是如何的智慧与美貌并重?既然有机会,不若就去看看。
小婵行事风风火火,是个典型的急性子,当下便拉着李乐小跑着前去画舫,边说道:“时间不多了,画舫马上便要出行了。”
李乐只有苦笑,不过这个时候却对小婵有所改观,觉得这小婢倒是蛮可爱,直率不做作。
至于身后那群儒生则双眼冒火,暗骂这小子走了什么****运,竟可以被邀请去四娘的画舫。普通人想去这画舫一睹四娘的风采,对不起,请先交银子!三十两的入门费,便让这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要知道,但凡四娘举办的诗会,去的都是些真正有才情的饱学之士,若没有举人身份,都不好意思在诗会上开口。
...
夜色下的秦淮河岸,在灯火的掩映下,亮如白昼。岸边还停靠着十几艘大型的歌舞画舫。其中又以那艘朱红色大型画舫最为抢眼。小婵带李乐去的便是这艘画舫。
画舫被分成好几段,上面有竹制棚顶,而两边则是垂下了稀疏的竹帘。中间那段最长的,无疑就是举办诗会的大堂,船尾还有几间小屋,隐约间能看见一些丫鬟走动,想来定是四娘画舫女眷休息的地方。
因为有小婵带着,在画舫前接待的小厮也没有为难,直接放行。不过李安却被截了下来,这诗会小厮是不允许进去的,其他人也不例外。李乐便吩咐李安四处去逛逛,诗会结束后再来找自己。
李乐注意到,后面还有不少商贾和老儒生排着队,等待进入画舫,其中就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儒生,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三十两碎银子,不舍的交到那守门小厮手中。而其他有请帖的士子,则一脸的高傲,递过手中大红色的请帖,颇有些不屑的看了那些没有请帖,只得交钱入门的商贾儒生一眼。
三十两银子可以干什么?
打个比方,在二十一世纪,三万块钱可以让一户三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一年,而在这大明朝,三十两银子可以让一户三口之家,大手大脚花上一年。三十两银子要放在现代,绝对是不止三万块的。
闲话不提,李乐被小婵引入了画舫之后。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声色犬马,倒显得有些简单朴素。大厅里四散摆着七八张桌子,桌子上有些茶水小点心供士子享用,四周还有几名小厮,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不时给那些儒生士子添些茶水。
大堂里还摆着许多副字画,那些士子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评论着字画,还不时摇头晃脑吟出字画上的诗词,若是有名家作品,必定会引来一群人的惊呼声。
小婵把李乐送到大堂,便转身去了内屋,说是去陪他家小姐了。李乐也不在意,他正好乐的自在,寻了一处靠近角落的桌子,悠然自得地吃着点心。
这时画舫又进来了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位紫衣中年男子,男子衣着华贵,一张国字脸不怒而威。其身旁站着一个略微年轻些的白衣男子,看上去也就堪堪三十岁。剩下两三个儒生就要年轻的多,十七八岁模样,跟着后面,明显以那两人为主。
李乐注意力被那白衣儒衫的男子吸引过去,不由得在心里暗赞道,这大叔卖相不错,倒让李乐想起周星驰电影里,一句很是经典的台词。
那唏嘘的胡渣,忧郁的眼神,走到哪,都是人群最闪亮的焦点。
其他儒生看到看到这些群人,忙站了起来。匆匆对着紫衣男子行礼。齐齐道:“见过沈公。”
“不必多礼,今日本官和你们一样,皆是这秦淮的赏灯游子。不分什么官职。”言毕,那紫衣男子又挽过身旁白衣男子的手,对着那些儒生道。“这位是王老尚书之子,王衡,表字玉辰。这些日子特来我们应天府求学。汝等可要多亲近才是。”
白衣男子对着大堂里的士子一拜,道:“玉辰见过诸位兄长。”
诸儒生纷纷推脱,不肯受礼。
看着那些儒生在那推脱,李乐甚觉无趣,因为离得远,忽又听到身边的人说起这‘沈公’和‘王玉辰’的事迹。
“太仓王解元王玉辰,他竟也来了这个诗会。”一年轻儒生道。
“王解元虽是老尚书之子,但那一身才学可做不得假,大前年更是取南直隶乡试第一,拔得解元头筹。这玉辰的表字,还是已过世的沧溟先生给他取的。”旁边一位老儒生插口道。正是李乐在画舫外见到的那交了三十两入场费的老儒生。
年轻儒生当下对着那老儒生抱拳道:“阁下好见识。”
那老儒生有意卖弄,又道:“至于沈公更是了不得,名唤沈思孝,字继山。张居正在世那几年权势够大吧,满朝文武无人敢忤。唯有沈公直言上谏,为此曾被贬黜充军,但沈公这种气节,当为我儒林楷模。”
这老儒生说的兴起,周围也聚了不少年轻儒生后辈,有人忽问道:“阁下真有大才,敢问阁下官邸居所,我等日后也好去拜见亲近。”
那老儒生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嚅嚅道:“我...我虽还...还未有功名在身。但是明年秋闱,某必取举人功名。”起初这老儒生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的磕磕碰碰。但到后来,老儒生越说越顺畅,越说越响亮,引得大堂里的人纷纷侧目。
就连那人群的焦点,聚集儒生最多的沈思孝那边,也被吸引了注意。
沈思孝微微有些不满,轻声和身边的士子说道:“何事如此喧哗,我大明的士子就是如此不沉稳?”
有好事者认识那儒生,道:“那人是江宁县有名的落榜秀才,。次次都参加秋闱,次次落榜而回。今年都快五十了,三十多年间,怕是参加了不下十次秋闱。”
沈思孝还未说话,和沈思孝同来的一个年轻儒生开口道:“这老秀才我倒是认识,没什么才学,偏偏妄想着科考取功名。无异于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王玉辰摇了摇头,反驳道:“非也,我等士子钻研圣贤之书,求取功名,靠的就是那一颗蚍蜉撼树之心。试问这天下,又有谁敢说自己必能进士及第,高中状元。”
沈思孝似是为王玉辰的话所动,想起了自己当年求学路的艰难,感叹道:“是啊,求学一路,艰辛异常,没有大毅力,大信念,又如何能成事。汝等应多向玉辰学习才是。且随我去看一看这人,至少此人有着大毅力,吾辈不及也!”
先前说话的年轻士子,一时间涨红了脸,原本想在沈公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却不曾想弄巧成拙。
这儒生时年十七,名唤孙成哲,字叔庆。他本身倒是没什么才学,靠着他族叔是应天府通判,捐了个生员资格,平日里不学无术,跟着一些应天府城那边的纨绔鬼混。李乐没落水生病前,和李乐都是江宁县县学的学生。
要说起来,这孙成哲和李乐还算是仇人。以前那个李乐,说好听点叫做温文尔雅,说的难听便是懦弱了,没少受孙成哲的欺负。而且李乐的父亲又受张居正案牵连,被清流士子唾弃。连那教学授业的陈教谕,也不太待见李乐,每每偏帮孙成哲。
这次沈思孝也只是卖了孙通判一个面子,这才带着孙成哲前来参加此次上元诗会,沈思孝身边另外一个年轻士子,是他族学里的后辈,带出来见见世面。
看着沈思孝等人走了过来,李乐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忙把身子往后挪了挪,自己可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想惹什么是非。
沈思孝过来问了问老儒生的境况,又勉励了几句,直把老儒生惊喜的,竟当场抽噎起来。
李乐坐的地方,是老儒生后面最靠里的桌子,因此倒也不虞别人会注意他,但那条过道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有些时候,你越是怕麻烦,麻烦却越是往你头上来。
就在李乐考虑,要不要偷偷溜走的时候,孙成哲眼尖,一下看到了李乐,故意喊道:“李乐,你怎会在这画舫?是不是偷溜进来的!”说到后半句,孙成哲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李乐。原因皆在于李乐病后变得疯癫的事情,他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