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
上元之日,这座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宫殿,被节日的喜庆渲染得尤为华丽与神气,就连一扇扇的棂花槅扇窗,都闪闪烁烁,耀着眼睛。
正月十五巳时三刻,皇帝翊钧坐于明间中央地平宝座上,头戴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着了红色攀龙冕服,玄色上衣,红色下裳,脚上着了赤舄,周身透着帝王的华贵与节日的隆重。
侧旁摆了一把八仙椅,一位盛装女子并排端坐于翊钧旁侧,她就是当朝宠妃郑优璇。
在这个隆重的节日里,她头戴嵌了珍珠宝石翡翠的龙凤冠,身着红黄两色为主色调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礼服,两袖旁各绣着大朵的牡丹,鲜艳夺目,裙板上绣着珠宝金翠,光芒闪耀,华丽无比,在这套服饰的衬托下,整个人更是光彩照人,绚丽无比,更是显得身份高贵,地位无与伦比。
只见皇贵妃柳眉微扬,水眸流溢,眼波粼粼,即便是下颌微动,那满头的龙凤都会姿态摇曳。
她对着翊钧暧昧的微微瞟了眼色,透着迷离,又扭了红艳的唇片微微一笑,笑声轻盈如春风抚过花儿。
扫到一脸急色的翊钧,皇贵妃百般娇媚的道:“万岁爷,一个慧妃就把您的魂儿全给勾走了,哎呀,叫我们后宫这些女人们的脸儿,到是往哪里搁哟?”
皇贵妃这是在笑翊钧期盼慧妃进宫等得如饥似渴,神不守舍,她竟是盈盈的笑出了声,担心露齿,便轻抬了玉手,把那刚露出一半的贝齿掩于袖后。
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嘻笑及掩饰嘻笑的媚态,应该是在侍寝时献给翊钧的,而此时,她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模样,便收敛于腹,撤下手臂,正襟坦坐,却还是透着十分的娇艳,仿佛一枝清晨初绽的红色牡丹。
她的声音,不管是说话,还是嘻笑,亦或是打情骂俏,天生的透着侵略性,恐怕没有哪个男人的心不被她俘获。
她的容貌,具有骊姬息妫的娇美,更兼妲己褒姒的狐媚,足以颠倒众生。
她进宫十年,生了皇子,容颜娇嫩,皮肤细腻,仍然保持着青春少女的模样。
她原本绝色的五官,因了心潮起伏,美得妖异绝色,愈发耀眼夺目。
这等绝色的美人,能不专宠?
本应皇后坐于皇帝旁侧的位子上,可是,自从五年前皇后因太子突然中毒而薨,这太子虽然非是己出,皇后却也悲痛欲绝,干脆搬出坤宁宫隐居太子府慈庆宫,便远离后宫之事。
于是,深得皇帝恩宠的郑皇妃,虽册上为妃,而地位和实权等同于皇后,掌管六宫。
郑皇妃之子排行老三,是三皇子,比二皇子小两岁,业已十岁,郑皇妃唯有盼望立太子,只是皇帝碍于大臣阻挠,一时不敢另立。
左右侧坐的是众妃子,衣着容貌各有千秋,嫩脸修蛾,脂粉香飘。她们一个个却是合着规矩正襟危坐于两侧,嘴角隐了笑意,菡萏初绽,娉娉婷婷。
“万岁爷,慧妃明天就要进的宫来,连日里,臣妾摔众姐妹悉心准备慧妃进宫一应物品,不敢怠慢,命内务府多差了太监,把储秀宫里里外外收拾停当,一应按照当年皇帝迎娶臣妾时的规格布置,所用物品,一应俱全,床前挂的是百子帐,床上铺的是百子被,臣妾还命内务府赐彩缎三十匹、彩绢五十匹、锦五匹、黄金五十锭、白银一百锭、马五匹、鞍两面、衣两袭、钞三千张,已全数送入张府。”
皇贵妃掌管六宫,大事小节全由她来料理。她心中自有一个算盘,物类、件数如数家珍,张口便来,因此,也便屡屡受到皇帝的赞赏。
“爱妃做事用心,朕没有看错人啊!”翊钧喜爱有佳的称赞着。
“万岁可别谬赞臣妾,臣妾每做一件事情,最怕入不了万岁的眼,都要前思后想深思熟虑,唯恐有点滴疏漏,常常诚惶诚恐,慧妃入宫这事,可是最费臣妾的脑子,万岁爷,臣妾都熬了好几个夜了,你瞧瞧,这眼圈都红了……”
笑盈盈的说着,皇贵妃扭了头面向翊钧,挑了一下细弯的眉毛,等待翊钧欣赏她的美颜,心下却是暗自得意。其实,把慧妃安置在储秀宫,也是她的一计——先礼遇,后发制。
把慧妃安排在尊贵的储秀宫里,地位同等于自己的翊坤宫,皇帝当然高兴。
只要哄得皇帝一人高兴,自己做什么,还有哪个敢管?
再者说啦,储秀宫和翊坤宫毗邻,慧妃就在她的耳目之下,有什么私密,都跑不出自己的眼线?
眼下,慧妃是皇帝慕名恩宠的女人,慧妃完全占据着皇帝的心,只有把慧妃安置妥当,博得皇帝的欢心,表面上亲如姐妹,等皇帝过了新鲜劲,再慢慢收拾她也不迟,总有一天,她张语凝定会服服帖帖言听计从,似左右这些女人们,只要把她握于股掌之中,等同于打入冷宫,她还能凭她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来兴风作浪?
翊钧赞赏的眼神看着皇贵妃:“爱妃诸事亲躬,费心劳神,不愧母仪天下。”
这正是皇贵妃最想听的赞扬。这些赞扬,水到渠成,不露邀功请赏的痕迹。
谁都知道,母仪天下这个词,身为皇帝可不是随意出口的,定是皇贵妃在他心里的位份达到了足以取代皇后的程度。
皇贵妃心下暗喜,眉梢向上一挑,显出无不得意之神色。
“万岁爷,储秀宫和臣妾的咸福宫靠得近,慧妃娘娘初来乍到,各处生疏,臣妾便是慧妃娘娘的一个体己,隔得近,多走动,以免慧妃宫中冷寂,不知道万岁爷满意不?”
“爱妃,你可真是朕的知遇啊,遇事周全缜密,可谓是滴水不漏啊!”
“万岁爷,您过讲了,臣妾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而已,皇宫诸事理应臣妾料理,若有差池,臣妾有何颜面面见万岁,有何德行母仪子民?”皇贵妃说着,便转视旁侧,“芳菲,千姿——”
“在。”两个低眉敛目的女孩儿同时弯腰应着。
“去,把本宫给慧妃准备的礼服拿来呈给万岁爷过目。”
“是。”婢女芳菲和千姿应着后退至内室,转眼间,两人从内室转了出来,各自的手里端着一个金粼璀璨煜煜煌煌的托盘。
两个婢女垂首来到翊钧面前,同时弯膝下跪于翊钧面前,双手向上擎起。
芳菲双手托着的盘里是一套礼服。千姿手里擎着的托盘里是一顶凤冠。
“万岁爷,慧妃进了宫门,就成了皇室家的人,臣妾又多了一个好妹子,万岁身边也多了一个体己,臣妾命内务府差宫内最好的秀女做了一套新婚礼服,明日慧妃进的宫来,换下在娘家奉迎时穿的礼服,换上咱皇室的礼服,这套礼服,不知能否入得了万岁爷的龙目?”
说着,郑皇妃起身亲自取了礼服,一一展于翊钧面前。
先是一件绯色大袖衣,金银丝绣制的鸾鸟朝凤纹绣闪闪烁烁,衣上加霞帔,接着是红罗长裙,裙板上绣着鸾凤图样,还有红褙子……
接着是一顶华美的凤冠,上有九翚四凤,花钗九树,虽比不上郑皇妃头上的龙凤冠,却也是其她众妃之中最华丽的上品。
完完整整的一套精致的皇室迎娶礼服,招惹得皇帝的眸子醉熏熏的,禁不住再次大加赞叹:“爱妃,惟若母仪,贤圣有智,行为仪表,言则中义,真是个有心人呢!不错,这套礼服正合朕之心意!”
“万岁爷,臣妾闻听慧妃不仅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奇女子,还长了一双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在座的众姐妹,恐怕没有一个比得了慧妃的那双凤足,就连臣妾的这双三寸金莲,都自愧不如!”
说着,皇贵妃从身边候着的芳菲手里擎着的托盘内,取过一只精致的红色绣花鞋,放进自己的掌心,缓缓的托向皇帝面前,“万岁爷,这双红喜靴是臣妾差宫里最好的绣工赶制出来的,金包边,银抹底,不正是应了皇室贵足踏金银的说法,万岁爷,意下如何?”
红绣鞋金光闪闪,翊钧双眸顿时生光,喜形于色,抬手取过来一只,托在掌心里审视着。
高底红鞋状如含苞欲放的荷花,都覆不过翊钧那并不是很大的手掌心来,小巧别致的竟如掌中玩物。
翊钧的一双龙目眨都不眨地看着,似是极为欣赏。
皇贵妃柔腻的声音掩饰着眸底的阴鸷,悄悄观察他瞬间明亮的龙颜。
翊钧毫不掩饰对掌心里的这只艺术品一般的红色绣鞋的喜爱,以致于眸间的瞳孔放大到极至,红色的袖珍绣鞋映进眸子里,如荡漾在金波里的小鱼儿。
皇帝越是喜爱,皇贵妃便越是得意。
哼!哼哼!张语凝,等到明日进的宫来,看你那双丑陋的大脚怎么当着皇上和众妃子的面钻进这双小鞋子!想从本宫手里夺走皇帝的专宠,就你那双十恶不赦的大脚,门都没有!
想到这里,郑皇妃的眼里掠过一抹不为人知的快感。
张语凝,你这个妖女,一双丑陋的大脚,还想与本宫争宠,休想!
而今,本宫送你一双小鞋穿,那是抬举了你,保不准哪一天你那颗灵怪的小脑袋就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