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为自己想出的这招万全之策感到振奋时,殿门簇簇拥拥走出一大群人影,于是她赶紧背过身去,紧紧贴着墙壁以免被眼尖的瞅见。凌萱心中小鼓敲得咚咚直响,并凝神听着她们行走的动静,待声响渐趋隐没,她才敢稍稍探出个脑袋。
约莫着对方快要走到惊鸿殿时,她显身出现,大大方方走到宫殿门前,被守门的奴才拦住询问时,她便暗预先设计好的说词应付。可偏巧这奴才是只闷头闷脑的呆鹅,听说她是太后之前要前往探望的段贵人,只心里想着正正好了,幸亏太后尚留在宫中,否则这一趟错开该是要扑空了!可嘴上却未开口说明,只恭敬的行了行礼便让出道来。
凌萱觉着有些奇怪,按理对方应同自己解释一番,告知太后已然离去才对,怎的连半句话也没有?但她清楚的听见太后要摆架出宫的那声传唤,且又亲眼见到对方一行簇拥而成,于是便也没有多虑,径直往里走去。
穿过正院,一路竟没半个丫鬟小厮,她不知是彦佑刻意将众人打发了下去,只道是统统随成姬往惊鸿殿去了,于是更加放宽了心往里走。直到到得寝宫门前,彦佑那一声饱含深意的讥讽,差点让她一个踉蹡摔倒在地。
只听里面一阵寂静之后,成姬的声音僵硬响起:"皇上说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为何每次提及成大人,你就对哀家百般暗讽。"
他抬眼牢牢将她目光锁住,叫成姬避无可避:"因为但凡提到他,就让朕联想感到深深的耻辱。这耻辱是你造成的,却偏偏要朕来承受。"
她身子猛一颤抖,险些退步,惊惧道:"什么……什么耻辱……?"
他向前一步,同她正面而对,逼视得对方直喘不过气。"你还不明白么?多亏了母后,让朕的存在本身成为了一种耻辱,是一桩永永远远见不得光的惊天丑闻。"
成姬被他重重的四个字震得腿脚无力,猛地瘫坐在木凳上,良久,喃喃自语起来:"你果然是知道的……果然是知道的……"
彦佑冷笑道:"难不成母后还妄存了什么侥幸,认为朕还还一无所知的被蒙在鼓里?朕告告诉,朕不但早就知晓,且知晓得一清二楚!"略微一顿,他继续道:"当年你同成坚之间私情如何,暗有什么纠葛,甚至你们何时何地何种情境下做出的苟且之事,朕都一清二楚,母后若想怀旧一番,儿臣大可一件件如数家珍。"
听到此处,凌萱差不多惊得要掉出了眼珠子,因及时伸手严捂住嘴巴才避免惊叹出声。虽早前因子宁偷听到的那一番话而隐隐对此事有过猜测和怀疑,但因没有真凭实据始终觉得荒诞虚无,只当是自己一时偏念罢了。如今亲耳听到,真正如雷霆贯耳,叫她半晌不能平静!
震惊过后,她又忽而联想起往日与他相处的种种,每每彦佑对她轻佻戏弄的时候,虽也觉得羞耻,但实际心还是放在宽处的,毕竟仗着血脉相连的兄妹关系,谅他也不过是捉弄捉弄自己而已。现下得知原来自己同他压根没有兄妹之实,且对方一直知道他们本质上乃是寻常男女之间,如此说来他的那些举动和神情……想到此处,凌萱霎时脸颊通红,心一阵狂跳,倒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生怕被人揭穿。
还没缓和下心情,听见彦佑冷冰冰的声音重又响起:"不过母后你无需担心,无论如何这个秘密关连着朕的切身利益,捅破了于谁都无半分好处,这么大好的江山朕怎舍得失去?因此母后大可放心,除非……"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使话里带有极浓的暗示意味,"到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地步,否则朕是绝不会做出连累自身之事。"
成姬面色惨白,整个身心早已飘渺无力,早已拿不出往日盛气凌日的斗势。他的意思她十分明白,不过是在告诫自己最好不要玩什么诡计阴谋,如若将他逼上了绝路,他们所有人也都是要统统跟着陪葬的!
只是眼下她哪有心思再去算计那些权谋手段,成姬满心悲怆,从里到外提不起一丝气力。这些年来,表面上她处处胜人一筹,比起那些柔弱无能只在冷宫中干等枯萎衰败的妃嫔们比起来,她凭着自己的智慧和野心一生活得春风得意,在所有人眼中,慧心殿的成妃娘娘乃是皇宫中的幕后霸主,是女皇一样的人物,皇宫上下,满朝文武,无一不尊她,敬她,怕她。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似乎已经实现了一个原本不切实际的梦想,应该做梦都要笑醒才是。但事实却不然。
这么多年来,她没有一夜不被痛苦所折磨,愧疚、羞耻、惧怕,等等,像古槐树上褶皱粗糙的长藤一般死死缠绕在她的梦魇之中,始终不能从中解脱。对于当年一失足而铸成的千古恨,她日日夜夜都在悔恨,为什么那时做了那样的决定?为什么自己要给成坚机会?为什么命运如此残酷的让自己仅仅一步便踏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当年先皇尚还是太子之时,蔚迟?芙雅乃是整个大秦上下大名鼎鼎、人人敬重和喜爱的太子妃,尤其是对于太子来说,这位结发之妻简直如同飘落凡间的珍宝,他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纵使**佳丽三千,太子也不过是应付祖宗规矩偶尔同她们做做戏罢了,他满心满眼只有芙雅一人。成姬便是那个被他长久冷落在寝宫、远远抛诸于脑后的其中一人。但她与别人是多么不同啊,对她而言,他并不仅仅只是能给自己带来地位身份满足的太子,最重要的,他是她心中一直深深爱着的男子。打从第一眼见到太子时,她便顿觉春风柳叶相拂送,千树万树桃花开,那眼前一亮的惊艳是多么令人难忘。她想自己一定要嫁给他,同他花前月下、朝朝暮暮、相守直至白头。
她是这么想的,事实却将它击得粉碎,半片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