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少女的命运便就此定下。十六年的日夜更替,她只在一方小院中度过,父皇登基那年,她年为七岁,被太监送来的一道圣旨,正式封为凌萱公主,却一面也没有见到与她册封那人。她常常缩在木门的石槛上,就着缝隙偷瞄外面的世界,外面来来往往走过许多人,侍女,太监,侍卫,朝臣,还有许多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公主皇子,蹦着跳着,身边有自己的额娘。于是小凌萱纳闷了,眨着扑闪的眼睛问身旁的子宁:“父皇日理万机,没有闲暇顾我,可是母后呢?我母后是谁?怎么从没有来找我?”
一向沉默的子宁这时便会更加沉默,他垂下烟雾迷蒙的双眸,避开她的满眼期盼,低沉的嗓音不知凝聚了多少阴霾:“公主,你没有母后。”
“怎么没有?难不成我是从石缝子里蹦出来的?”
“公主,你只有你。”
这句话像一句警告,充斥在少女成长的每个细节,而增长的年岁也越发清晰的印证着这句话的真实性——数次的栽赃和暗杀,她是倚着老天斗量的恩赐才存活下来,原以为父亲是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疼爱着自己,可最后发现那只不过是策划阴谋之后的良心不安。十六年来,全心全意护在她周围的只有子宁。
子宁是五岁那年来到她身边的,长自己五岁,相伴至今,朝朝暮暮。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个卑微的奴才,英俊的容貌因其内侍的身份而显得不值一文,纵使气质再如何绝俗,不完整的男人总是叫人看不入眼。可凌萱从不这样认为,多年的相依,她早已视子宁为至亲,将他看做苍茫水面上唯一并肩而行的浮萍,前前后后,不敢分离。同时,她也极其欣赏他,不管“太监”这两个字眼象征的是怎样一种滑稽无能的形象,于她而言,这样的身份并未将他抹黑半点。子宁身姿修长,肩臂宽阔,眼神坚毅,棱角如雕刻般分明。无人教授,他却能自发习武多年不缀,终究练得一副好身手。很多次,若不是他拔剑护自己左右,她怕早已命丧黄泉。而论及文,他更是聪颖天资难掩抑,十岁来时他本已是满腹经纶,做她的先生绰绰有余,而多年的幽禁,他依旧读书不缀,其言行及思考已越来越衬出他急速增长的智慧。也不知道多少次,他用自己的足智多谋挽救凌萱于风口浪尖。
子宁是她最亲近的人,却也是离她最遥远的人。两人虽然多年相守,日夜相对,并肩患难无数,历险无数,但凌萱始终觉得他把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藏匿了,找不到那件东西,就看不到他的心。她从来不知道子宁紧蹙的眉头下到底锁着什么秘密,只知道他的心思太过沉重,没有一刻放松。相比起来,另有一人倒能算交心的朋友。
乌雅·允简。
此人乃庶出的皇子,长凌萱一岁,生母董贵妃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妃子,只是女人终逃不过那句红颜薄命,入宫第二年,董贵妃便香消玉损,留下不满三岁的皇子允简。
凌萱听到门外有嘤嘤哭声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扣了扣木门,那边哭声便戛然而止。于是凌萱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到我门前哭闹?”
允简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天上地下张望了一番,以为是神仙在说话,便回道:“我哭我母后,我有好些好些日子没见得她了。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小凌萱苦闷一笑,背靠着木门席地而坐,木门哐当一声的震动也叫允简明白过来,同他对话的人并非神仙,而是正与自己背靠着背。他听见里面那娇嫩的声音里伴着隐隐失落:“我连自己的母后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知你母后下落?”顿了顿,“喂,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伸出手背将鼻涕眼泪抹干,“从天而降”的小伙伴似乎暂时搁浅了他对母后的思念:“我叫允简,是十三皇子。你呢?”
“十三?一、二、三……”她扳着小手数算自己的排行,片刻后乐道:“呀,你原是我哥哥,我比你小!”
……
草长莺飞,落花更替,四季明灭流转,是姹紫嫣红萦绕其间,是阳光铺洒树影斑驳,或是晚风帘卷流离脆叶,还是白雪皑皑散落你我的指尖……一道木门,隔着的是两个孩童背靠着背的心心相依,在如梭的光阴中,他们就以着这样相互慰藉的姿态长大。
“凌萱,你想念你的母后么?”
“我没有母后,我已经认清了这个事实。”
多年之后,少女的语气终于不再像最初那样夹着轻叹与落寞,四方石墙仍然隔绝不了的争斗已让她明白,在这里,悲与悯只会让人急转直下,永世不得翻身。
“凌萱,你为何变了?”
“我若不变,这屋里就将无人来回应你。允简,我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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