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说他和她之间是有缘的,那么这缘分以往总是隔着某种飘渺,也许是七年的光阴,也许是近在眼前却不得识真面目。而这一刻,对方忽然变得如此真实,近到能感受出他的呼吸,近到能捕捉住他睫毛的颤动。这样近的距离,义无反顾的将过去的种种模糊与抽象尽数洗去。
原来他是长了这副眉目,原来,这便是他。
“你若再不把斗笠戴上,朕就要睁眼了。”他依旧合着眼,面无表情。
凌萱霎时两朵红霞浮上脸畔,像是偷油被捉住的老鼠,整个羞得没头乱窜。她赶紧从地上捡起斗笠戴上,朝着他生硬的矮了矮身子,道:“多谢皇兄恩典。”
彦佑转过身瞧她,不正经道:“不必谢,其实……刚才朕的眼睛并未合紧。”
“你!”
正当她恼羞成怒之时,木门忽被叩响,外面一太监禀报道:“皇上,张侍卫有急事求见。”
彦佑眉峰一凛,正色道:“请他进来,其他人继续在外面守着。”说完向凌萱使了个眼色,她便暂时收起恼怒,纳闷的走到门边将锁打开。进来的男人她算认得,之前子宁曾对他做过调查,乃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在彦佑还是太子时已经纳用,算是为数不多的“保皇党”。子宁对像他这一类值得调查分析的人物,总会绘制出人像给凌萱看,所以即便她不出门也能对这些人熟识一二。
张有川扶刀而跪,声音刚硬有力:“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起来回话。”从刚才回太监时说的“请”字,到现在的以礼相待,凌萱发觉他对此人甚为厚待。“朕要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回禀皇上,您要的人奴才已经寻到,并连夜将其护送进宫,原以为皇上此时该在坤宁殿休憩,奴才不敢耽搁,便径直将她送去了那里……眼下未免人多眼杂,也就没有再把她带过来。”
彦佑点点头,吩咐道:“你先在门外候着,朕片刻便来。”说罢,回身对她道:“证人已经寻到,还剩两日的时间,你自安心候着吧。“想了想,又冷冷道:“如若再不安分惹出事端,就跟你那内侍一同共赴黄泉吧,也省得朕再大费周章。”
凌萱懒理他的警告,着急问:“当年的那个丫鬟与接生的产婆必然不可能留下活口,皇兄寻的是何证人?”
“万事万物都无法做到完美无暇,只要下了功夫,就一定找得到遗漏的地方。”他微仰着头,胸有成竹,“为了使谎言编得完满,他们定会给丫鬟和产婆留一些活命的时间,好叫她们向众人陈词说明,替自己洗清嫌疑。而证据,恰恰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留下的。”
凌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顺藤摸瓜的推测道:“她们一早便知道自己将命不久矣,于是趁着那短短的活命期间便将真相转述与了他人,于公于私,都为自己的良心寻了条出路。”
彦佑为她的聪慧敏捷扬了扬嘴角,随即转身向外走去,同时声音朗朗:“明日早朝之后,你主仆二人便可重聚。”
(十四)
这一夜凌萱辗转难眠,内心大致被两种思绪分割着,一种是难以压抑的激动,总在想着彦佑走时随口许诺的那句“明日早朝之后,你主仆二人便可重聚”。对于一件用心良苦期盼了许久的事情,忽然有人宣布它明日就将到来,这样兴奋难忍的心情自然在所难免。而与之相抵触的另一种思绪则是深深的不安,朝野之事,瞬息万变,只要未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刻,危机就始终不会消亡。且正如子宁所说,就算彦佑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拿下成氏,纵使大洗牌之后将威信树立了起来,也未必就能抗衡得了尉迟一族。到时候如若他们还是执意反对,子宁的案情也终将是无力回天。
她躺在竹床上翻来覆去总也下不去决心,思考着若是坚持相信彦佑,子宁能否得救之事则担了相当的风险;但若将尉迟家牵扯进来,则又相当于在背后捅了彦佑一刀,无疑是给他惹祸上身,陷其于不仁不义。正当陷入两难的境地之时,她忽而想起子宁过往常常告诫她的一句话:
“公主,你只有你。”
没错,深宫险恶,人事复杂,一切关系不过是用利益来平衡,信任与仁义本无存在的道理,只有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才是真正的王道。等待也许可以换来时机,但也暗含着坐以待毙的风险。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要想达到目的就必须舍弃所谓的正道仁义和侥幸心理,毫不手软的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永远铭记那四个字。
谋事在人。
当即,她便翻身下床,一番乔装扮成宫女后,借着墙角下高矮盆栽之力翻出矮墙。
此时的召盈殿早已熄了灯火,上上下下皆已入眠,只有看守两重宫门的侍卫倚着柱子偷偷打着瞌睡。此处虽说是允简的地盘,但宫女夜间求见这事毕竟蹊跷,如若吵醒了那些大小奴才,难保不会传到有心人那里去。因此凌萱弓着腰提着裙摆,打算轻手轻脚的悄悄潜入。
顺顺利利的过了第一重宫门,眼看就要完全将内殿的两名侍卫甩在脑后,回头时却忘记了距离已近,一个不留神斗笠便与结实的门沿撞了声响。“嘭”的一声不大不小,却足以将极富警觉性的侍卫从梦中惊醒。
“你等何人!”
两名侍卫的反应极为迅速,片刻迟缓也没有便上前将她反手架住,力道生猛使得她咧嘴皱眉,且丝毫动弹不得。不多时,外围看守的侍卫也赶了过来,她被他们像猎物一样围成一圈。
打前的两个男人凶神恶煞,厉声审问道:“三更半夜,暗闯召盈殿,说,你是哪个宫派来的奸细!”
凌萱正要作答,又听后排有人提议道:“先把她斗笠摘下来瞧瞧,好歹认个人头。”
“对!看清楚长什么样,说不定平日在宫里见过,便知什么来头了!”
“没错,认清楚生得什么模样,就算以后跑了也抓得回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前的男人被怂动了,移动步子这就要伸手来摘。她急将起来,大骂道:“你们这帮狗奴才,怎敢背着主子擅自动作!”
“有何不敢,你夜半闯入,显然是为行刺而来,纵是当场杀了你老子也交待得过去。”(求收藏求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