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死死与她僵持半晌，却渐渐眼角泛出泪来，脸上的狰狞也跟着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愧疚和悲恸。比起半刻前穷凶恶极的嘴脸，眼下他更像是失了魂魄的空壳，倚着最后半丝气力对她哀求道：“芙雅……除了牺牲你，我想不到更万全的办法。”
她不敢置信的盯着他，半秒也不敢有转移，生怕看错了眼前人。“殿下，你……你说些什么？”
“芙雅，如今确是我对不起你，吃了那药丸，这一切于你的痛苦便可以统统了结了。”说罢，他抖颤着身子蹲下身收捡被太子妃推洒在地上的颗粒，弯下腰时，尹皇后看清楚了他脸上抽搐着的痛苦，裹着眼泪一齐倾斜而出。但再起身时，泪水早已擦干，脸上又重现了方才强装的冷硬。
“我好容易才被父皇选作太子，今日一切，已经是踩着累累白骨而至了，得来万分不易。可如今二哥势力越发疯涨，明里暗里都有人在传，以你尉迟家为首的右武一派正在暗处发力予他支持。”他说时一直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因为他自己知道，纵使是天大的理由也与她无半分干系，这种手段不单是无情的，更是不公的。他只有死死的盯着地面避开她盈着泪水的双眸，才有力气把话说下去。
“若想除掉二哥，首先只能打击你爹的势力。”
“纵是要对付臣妾的爹爹，许多种方法均可以挑选，殿下你何以忍心如此待我？”
“如果可以选，我绝然不会以牺牲你为代价。可是这其中的万般，又岂是我能掌控的？且先不论尉迟一派是不是二哥的幕后支持者，纵然不是，削弱其势力也是我势在必行的要务。”
太子妃怔在一旁，许久才忽而漠然发笑：“朝中势力各异，左文右武的争锋相对恰好是平衡势力、牵制彼此的最好途径。可近年来，我爹爹一派的力量渐有壮大之势，皇上和太子你自然是见不得一支势力独霸朝野，所以今日之事你们是早就形成计划的了！”
太子略微侧头，却仍不敢同她对视，只压低声音道：“芙雅，这是父皇的意思，我已竭尽全力跪在他面前求了数次，可却别无他法。父皇还以此做要挟，若我不能解决此事，恐怕他就要任由你爹扶持二哥推我下台了！”
太子妃冷笑一声，“别无他法？”
他叹口气，道：“若用别的举措去打击你尉迟一族，只怕动作太大、牵连过广，一来极易惹恼了他们，转而去公开扶植二哥，这是于我最大的威胁；二来，于国家来说，过度打击他们，又难保不会助长别的势力，如此一来不过是重蹈了一番覆辙，并未达到制衡权力的目的。成氏眼下虽被尉迟家暂时压制，但其势力仍然嚣张跋扈，我们若对你爹爹处置不当，就等于帮了成氏的大忙——让他们借刀杀人了。”
太子妃失神笑着点了点头，“臣妾明白了。”她缓缓起身离开凤塌，凌乱的长衫冷凄凄拂过地面，像极了三尺白绫。“只有我死了，尉迟家失去‘未来皇后的外戚’这一风头无两的名号，才能不动其根本又相当程度上打击他们。臣妾今日若因难产而死，便是天命所以之事，既对付了我爹爹，又让他以为是天灾人祸，无从迁怒。这样一来，不仅牢靠了太子的皇位，还解决了朝野上的一大忧患，果然是万全之策。”
话落，她已俯身将地上余留的几粒药丸拾起，捏在手指尖怔怔发愣，许久，幽幽道：“殿下，你可还记得我们成亲那日？”
尹皇后依稀看得她的侧脸，全然已无刚才的惊恐，反倒眉宇间无端端生出几丝柔情万种的笑意，只是眼中带着恍惚，仿佛她眼前有一座美妙的空中楼阁，那里是她最为畅想的桃源世外。
“殿下大红花轿将臣妾迎进宫门，掀开轿帘的那刻，臣妾第一眼便认定了与我相伴毕生的那人正是殿下你。因为臣妾辨出殿下看我的眼神里满是中意和深情，那般的温柔和情深是世上所有男子都比不得的。那一刻我在心里便打定主意，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芙雅……”
“臣妾既然整颗心都许给了殿下，那么要我的性命又有何不可呢？”她缓缓转过身，以勉强的温柔笑看着自己相许终身的夫君，“臣妾只求殿下一件事。”
太子其实心痛万分，忙上前将她扶住：“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她侧头看向塌上的婴孩，眼中万般不舍，“无论臣妾和太子之间是怎样的结局，但她是无辜的，也只有她……才能证明你我之间曾有过真切切的情谊。国师预言她是亡国的祸害，日后自将成为众矢之的。殿下。”她猛然跪下，“凌萱是你的亲身骨肉，也是臣妾最后的牵挂，你要答应我保她性命！”
太子本非心狠手辣之人，如今被形势所迫逼死发妻已叫他痛苦不已，现下又听见她苦凄凄为两人的亲身骨肉哀求，早已难过得泪流满面，于是将她扶起郑重承诺。
“我答应你。只要我在世一天，纵使天下人都欲亡其命，我也会尽全力护我们的女儿周全。”
尹皇后躲在门外眼睁睁目睹了一切的发生，眼见着疼爱的儿媳妇横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又见识到自己和顺谦恭的儿子原是这般丧心病狂的真面目，心中不禁万分悲痛。但这尚不能将她逼疯，真正令她踉跄倒下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正六神无主时，殿外忽而传来一阵争执声，尹皇后仔细辨听，听出来人是成姬，想是那呆碌碌的小太监又拦人了。于是她连忙借此空档寻了个暗处躲起来，很快，便看到一男一女走进院来，女人走在前面一步，是刚才就辨出的成姬，而她身后紧跟着的，则是成姬的母舅成禄。尹皇后心下一惊，手掌心捏出汗来，纵使儿子卑劣的手段叫她失望，可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若被人发现太子毒杀发妻，恐是要引来无尽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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