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秦琴结束劳教,回归社会,她在昔日狐朋狗友那里打工,多次被性骚扰。她面带慌张地来找李仲平,哀求李仲平给找个正经工作做。李仲平几经周折在老同学王再声的工厂给她找了个工作。秦琴异常兴奋,请李仲平到家里吃饭,李仲平很不情愿,还是勉强去了……
1
像一场风,像一场雨,刮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残枝败叶,雨浇过的地方,又有新芽钻出地面。宋安堂这地方如今是旧城区改造最后一座堡垒了。
李仲平正在值班,进来一个年轻女子,拿着一堆办户口的手续站在李仲平的面前。
李仲平怔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似曾相识。如果没认错的话,她应该是秦琴。
李仲平是从她那头飘散如云的乌发中认定的。
李仲平对她好像还是那么熟悉。
李仲平翻看着秦琴的案卷:“……该女自幼父母双亡,无家庭管教……待业期间经常夜不归宿,与社会上一些染有流氓恶习的男女青年鬼混……曾多次以谈恋爱为名骗取别人的钱财……又参与组织拉皮条,胁迫外地妇女进行卖淫活动,贩卖淫秽物品……被公安机关民警当场抓获……”秦琴被劳动教养三年,三年后她又回到了她熟悉的世界。
李仲平的目光从案卷移向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她。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流露出忐忑不安,目光急速移开却又迂回看着李仲平,画出个叹号或是问号。头低低的,略带羞涩。
李仲平问她这几年的情况及以后的打算。她很沮丧:“……我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政府……我刚出来,想找个工作做,今后安分守己,只有求政府帮个忙……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她的声音很小,她那双眼睛里总是闪着求生的欲望,还像以前那样执着。
“这几年谁看你去啦,你还有亲戚吗?”“没有,都没来往了。”李仲平撩了她一眼,她又在偷偷瞟李仲平,眼神游移。
“我过去是不好,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以前让您老费那么大的心,我现在懂了,我保证以后绝不给政府惹祸了,李伯伯,我就和您面熟,帮个忙好吗?跟街道那儿说说,干点儿嘛都行……”她还在看李仲平,很坚决,眸子里闪着希望与等待。
“再说吧,我管这片儿新盖了不少楼房,住户都不老熟的,好多事情需要熟悉了解。现在的街道居委会也不像从前了。你先回去吧,稳当点儿啊!”要出门时,她忽然转身结结巴巴地说:“李伯伯……您……
您……”李仲平没搭理她,只朝她挥挥手。不知怎么,看见她,李仲平的心情很沉重,过去的事情总像阴影般缭绕在李仲平的心头。也许是过去李仲平对她付出太多的缘故,见了她李仲平的心境感觉很疲惫,没有想到她的执着却是如故。
大陈望见她的背影,探过头神秘地朝李仲平微笑:“李师傅,这小货是你那片儿区上的吧?看着眼熟啊,你可得盯紧喽,备不住你能靠她钓大鱼立大功。”“是吗?那我倒要下去摸摸看。不过人家是刚出来的。”“没错,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她准能挂上一串。”__________大陈拍拍李仲平的肩走了。他的嗅觉一向比李仲平灵敏,李仲平心里暗骂,怎么跟他那死去的师傅一个德行,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招儿。
路上,居委会主任马大娘对李仲平说:“她可是个重点户……这闺女太造孽,从小没爹没妈长大又不好好做人……一个大闺女家一点儿也不着调儿,成天和狗男女胡混……哎,小李,我在这条胡同活这么大年纪就看见出这么个小妖精,你说说现眼不?”她边走边叨叨,李仲平只是微笑着点头。
“嘘!到了,咱不说了。你可要好好唬着她,别让她给咱居民区丢人。”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很大很深,墙头砖块残缺,这是她以前夜里经常翻墙回家造成的。
见他们到来,她一惊,手足无措地急急转了两圈,从床底下摸出两把矮凳子觉着又不合适,说:“太矮了还是坐床上吧!”她又匆匆忙忙用手扫了扫床沿。
她从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上取出四个瓷杯,四个瓷杯是一大一小一红一白,还有一只缺把的,她给李仲平他们倒水。李仲平冷眼望去,虽然瓷杯有残缺,但水是清澈透明的。
李仲平接过水杯捧在手上,开始环顾四周,她羞涩又怯懦地站在一旁。
十平米的小屋里只有一张八仙桌、一张双人床、一个镜子走了水银的大衣柜、一个歪歪斜斜的碗橱。潮乎乎的墙上显出道道湿印,没有蜘蛛网,没有乱七八糟的纸画。屋里的一切虽不新潮甚至还很显陈旧,但好像是刚刚洗刷过一样给人以安慰。屋里的光线淡淡的,像她此时的眼神。李仲平打量着她,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忽然嗅到一股清新爽神的气味,八仙桌上一张黑框照片儿吸引住李仲平。那还未到老年就憔悴的脸上表情淡漠,目光却很深远,似乎在盼望着什么,只有嘴角挂着一丝对未来的笑意,那就是秦琴的母亲。遗像前放着一座小香炉,李仲平记得这个小香炉还是李奶奶送的呢。檀香虽已燃熄,空气中却依然飘逸着那股清爽香气。
啊,她是不是天天在祈祷……李仲平想着。
“嗨,还像个家样儿。秦琴,可不能再惹祸啦,你看院门口的墙头……这个家现在是你的了,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啊……你要记住你爸妈是怎么死的,啊?现在出来了,一定要跟过去一刀两断……”马大娘严肃又和蔼地对她说。李仲平发现马大娘说话也比过去冲多了,更爱唠叨了。
秦琴用朦胧的眼神望着遗像,紧闭着的嘴“嗯”了一声:
“我……我现在就是想找个事做挣点钱……”李仲平默默点下头,没表态。
出了门,李仲平低声问马大娘街道能否找个临时差事让她先干。
马大娘急忙摇摇头:“她这号哪那么容易,说找就找啦!这年头下岗待业的还没安置呢,哪儿还轮得到她呀!”“那也不能不管嘛,帮教是帮教,安置是安置,没热饭总比没饭吃强吧!”“说的是,你们警察有路子,不给想想办法?”马大娘顺水推舟。
李仲平明白,这些大娘心有余力不足,帮不上什么忙,她们也不想多揽事。
李仲平一连几天跑了几个劳动部门,有一搭无一搭,没有头绪。
除了摇头就是摆手,要么打官腔,要么理由一大堆道理一大箩,有的好心劝李仲平:“只知道警察管抓人,没听说警察还管给刑释解教人员找工作。算了吧小李,不是我驳你面儿,要是咱自己人好商量,这关系的还是让她玩儿去吧!”“那样她不又得进去了吗?”“没办法呀,好人还没饭吃呢,反正这号人还得后排排……”
2
李仲平倚在宿舍床上没精打采地吸着烟。
“咣”,大陈撞进来:“李仲平,那个小货儿找你来啦。”“嘛事?告诉她我没在。”李仲平有点儿不耐烦。
“嘿嘿嘿,披头散发像被强奸似的,快去吧,人家非要单独见你,兴许有线索呢。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李仲平没心听他啰唆,叼着根烟,漫不经心地把秦琴引进了办公室。李仲平双手插在裤袋里打量她:她的头发凌乱,耳根又红又紫,眼圈发黑,直勾勾地望着李仲平,一手捂住胸口衣服的破处,一手捋着散发。
李仲平问:“怎么回事?”她焦急地张了张嘴,看了李仲平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说吧,这是派出所。”李仲平又催促她。
“是……是……”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原来,她找到一个过去跟小四辈儿有过交往的个体服装老板,求他收留她,帮帮摊挣点钱。看在旧友的情分上,老板收留了她。一连几天,老板那帮哥们儿像一群绿豆蝇一样围着她转。老板寻开心,跟他们叽咕:“谁有本事挂走她,我让。”他们便放开胆子,借着帮她拿衣服的机会动手动脚,她反感地回避和拒绝,说自己是来凭力气挣钱的,没那闲心跟他们这种人逗咳嗽。
“德行,都卷了边啦还他妈充好货!”他们骂道。
她一肚子委屈,把怒气集中在手掌上,冲那小子扇去个大嘴巴。
另外两个小子冲上来把她按在柜台上乱摸乱抓乱吻。她连抓带踹,扭动着身躯想挣脱,老板过来一把将她搂抱进怀里,朝那几个哥们儿踹了几脚骂道:“妈的,太过分了吧!”她一把推开老板:“去你妈的,别跟我玩儿这套!”连扯带撕扔掉身上的模特服装,跑出了服装店。她觉得举目四望无处可去,只好来找李仲平。
对于和这些人的关系和背景,她不愿说,李仲平也不想细问,这种事也没多大戏。看来大陈要失望了。
她还不停地喘气,胸脯一起一伏,双手胡乱地向后捋着散发。
“你来到底是嘛意思吧?”李仲平又问。
“我……没别的意思……不过,想……麻烦您,给我找个稳当事干……”她说这话时,脸色通红,头几乎埋到臂弯里。
“我能帮你嘛忙呢?”李仲平心里无端涌上一股烦躁。
“我……”她笑笑,是苦笑,“说实话,别人我实在说不上话。”她挺直了身子,手扶着办公桌,那眼神像个多余的孩子等妈妈给喂饭吃。
李仲平叹了口气。
“只要不出头露面,我干什么都行,最好是不见人的!”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慌乱情绪,把话说得更清楚。
李仲平换上一支烟,昂起下巴,不自觉地拖长声音问:“你能干嘛呢?”她重又埋下头,半晌,才晃荡着站起身,小声呢喃:“我……我嘛玩意儿都不会干……”“哎——你先回去吧,我再给你看看。”她没答话,慢慢朝外走。良久,才从嗓子眼里怯生生挤出几个字:“麻烦您啦!”她迈出门槛的瞬间,扭头瞥了李仲平一眼,眸子里闪烁出一束亮光,那束光很微弱,像一根经不起碰撞的油丝。
李仲平手中的烟头将要熄灭,突然想起来似的使劲紧抽几口。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很多年前,他为她不惜一切找遍天涯海角,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她过上安生的生活吗?这些年只不过被有形和无形的原因给错过了。不管怎样,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得帮她一下。
李仲平放弃了去老百姓称为四难的部门,铆足了劲去跑那些跟自己有交情的头头脑脑和有私交的单位。
他这是第一次为了托关系翻看那些通讯录。手里的通讯录一页页翻过去,按照地址找到一个在服装加工厂当头儿的老同学。
这个老同学叫王再声,他父亲过去是这个厂的厂长,是从八级裁缝工一点点上到这个位置的。在这之前,王再声高中毕业后连续考了三年没有考上大学,后来一直在外面吃喝玩儿乐。老王怕他这个儿子在外面学坏,借着下台在家的时候,教他学点儿裁缝手艺,好将来能够自食其力。可是,王再声并不买老爷子的账,裁缝手艺学得倒挺快,但就是没有这个兴趣。于是,老王就开始训斥他,说他都快结婚成家的人了,自己还没有立业,成何体统。于是,又把他强行安排进服装厂里当工人。不管挣钱多少,总归有个工作了,只要儿子不在外面惹是生非就好。
和许多国营企业一样,经历经济大潮的优胜劣汰洗礼,服装厂也厄运难逃,开始不景气了,很多技术工人和懂管理的干部以及那些联系广泛的业务人员都纷纷跳槽或者辞职单干。
近千人的服装厂面临着倒闭的危险,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精减人员,改变体制,承包经营,自负盈亏。还有一个重要的抉择,就是厂里各级领导全部下台,重新洗牌,从自己的厂里近千人当中选举和推荐或自荐的人中产生新厂长。
结果张榜公布了近半个月,没有一个人敢报名。
闲着的时候,王再声没事还跟父亲斗嘴玩儿,对下台的父亲说:
“别说我啦,就冲你们这些人的老脑筋的确都该下来了,要是换了我去当这个厂长,就不像你们这么傻干。”老王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很有头脑,对新生事物接受快,领悟得也深刻。在近千人的工厂中,王再声是个佼佼者。于是对王再声说:“儿子,你何不报名当这个厂长呢?”王再声吓了一大跳,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跟他说出这种话。
从老王坚定的眼神里,王再声感觉出父亲不是跟他开玩笑。他点了点头说:“我正想着呢,就怕您不信我!”老王高兴地一拍儿子的肩膀说:“嘿,英雄所见略同。爸爸支持你,你去吧!”在老王暗中扶持下,在王再声极力毛遂自荐下,在职工代表大会投票选举中,王再声一路领先,当上了服装厂的厂长,成为服装厂改组后第一个法人代表。
上任后,他大刀阔斧改革,精减了半数人员,精打细算,招回很多跳槽和单干的骨干力量。他还将服装厂的名字改成“再生服装厂”。经过多年的努力和经营,服装厂终于冲出重围,成为远近闻名的明星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