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西
一
“我有一个城里的哥哥,明年他就会开着坦克回来看我的。”
曹麦在他爸爸去世后经常说这句话。他爸爸临终前说:“麦儿呀,你还有亲人,还有一个城里的哥哥……”
村里人都同情曹麦,因为他最后一位亲人——爸爸也死了。但是曹麦坚信他有一个城里的哥哥,就是这种信念淡化了爸爸去世带给他的哀伤,他为有一个在城里开坦克的哥哥而自豪。他屁股后面总跟着一群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们都想打听他哥哥开的坦克是什么样子,等他回来时我们可不可以摸一摸坦克顶上的那门大炮。
曹麦说:“谁跟我玩,我就让谁摸。”于是,村里的孩子都成了他的朋友,我也是其中一个。
但是很久过去了,曹麦城里的哥哥一直没有来,我开始怀疑他在说假话。
“你骗人,你根本就没有城里的哥哥,他更没有开坦克。”
“有,真的有,我骗你们是小狗。我哥哥个子高高的,腿长长的,穿着迷彩服,又帅又酷。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方下巴,跟我的一样。”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给我们描述了一番他哥哥的样子。“你们就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开着又高又大的绿色坦克,突突突地停在你们面前,你们就信了。”
“你信吗?”我问毛冬冬。
他看了看曹麦,大声地说:“我信,你们看吧,过不了多久,他哥哥就会开着坦克突突突地回来了。”
“噢!噢!曹麦哥哥要回来喽!曹麦哥哥要回来喽……”我们欢呼起来,兴奋地围着他笑呀,跳呀,好像曹麦的哥哥正开着坦克朝我们驶来,耳边响起了车轮摩擦履带压在地面上发出的咔嗒咔嗒的声响。
二
我舅舅送给我一只从城里抱回来的小狗,我给它取名叫多利。我总是觉得它与众不同,可曹麦偏偏不信,他说:“有什么不同呀?不就是一条小黄狗吗?我们村里都有好几条了。”
“可它是我舅舅从城里抱回来的!”
“城里抱回来的不也是一条狗吗?难道它会是一只猫或者一颗星星?”他振振有词,疏淡的黄眉毛往上扬了扬,一脸倔强的表情。
“一只城里的狗有什么了不起呀,曹麦还有一个城里的哥哥呢,他还会开坦克呢!”毛冬冬斜着眼看我,露出一大片眼白。
“是呀,他城里的哥哥还有警犬呢,会救人,会跳火圈……比你这狗厉害多了。”
石榴树下的蔡颖也在笑,她一定是笑我把一只又矮又胖的小黄狗当宝贝。我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们,把多利扛到肩膀上,它柔软的前爪轻轻地抠住我后背的衣服。我知道毛冬冬不稀罕城里来的狗,他更喜欢曹麦那个城里的哥哥,他一定觉得会开坦克的城里哥哥比城里来的一条小黄狗更值得炫耀。
“如果曹麦不喜欢我的小狗,我就不喜欢他城里的哥哥。”走到枇杷树下时,我下了这个决心。
我很久没有跟曹麦玩了,也不愿意跟毛冬冬他们玩,因为他们都觉得曹麦城里的哥哥比我的小狗多利更有吸引力。尽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听曹麦描述过他哥哥的样子,他们就喜欢上了。
我有些孤单,看着曹麦身后跟着一帮孩子,除了难过还有一些怨恨。但后来多利带给我的惊喜和快乐让我短暂地忘记了曹麦的哥哥和他的坦克。
夏天到来时多利长大了,整个夏天我都跟多利混在一起,我教它学会了打滚、接东西、握手和作揖。
我爸笑呵呵地说:“儿子,你长大了去驯狗吧!”
“才不去,我长大了要去开坦克。”
每天上学放学多利都会来接送我,它叼着我的书包,有时走在我前面,有时走在我后面。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多利喜欢叼东西,一天我去镇上帮妈妈买东西,回来时走不动了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息,篮子随手放在路边。然后,多利居然叼着篮子回家了。从那以后我上哪儿都空着手,多利很愿意帮我拿东西。
就在多利第三次叼着我的书包跟我走在上学路上时,有几个原来跟在曹麦身后的孩子悄悄跟在我身后,他们故意去逗弄多利,然后亲热地叫我:“齐帘,你家城里来的狗就是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我就让多利和他们握了握手。
到学校门口时,多利朝我作了个揖就回家去了。“放学时它还会来接我。”我得意扬扬地朝那几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孩子说。
蔡颖还求我让多利帮她叼书包,多利叼着她的书包一路小跑着走在我们面前。蔡颖咯咯地笑得很开心,白嫩的脸蛋上漾着两个小酒窝。我觉得蔡颖白得像城里的女孩,笑起来更像。我跟舅舅去过城里,见过那儿的女孩,就是蔡颖这个样子,只是她们的衣服比蔡颖的好看。
我身边的孩子越来越多,多利也越来越忙,它跟他们打成一片,享受着他们的宠爱。我很兴奋,带着一帮孩子大呼小叫地在路上疯狂奔跑。
但是毛冬冬还留在曹麦身边。
三
我总是带着多利出现在曹麦和毛冬冬可能出现的地方,是的,我是故意的。曹麦和毛冬冬忍不住偷看多利,尤其是毛冬冬,还悄悄吞咽口水,难道他看着看着就觉得多利变成了花生牛轧糖或者冰激凌了?有一次毛冬冬独自走在一条开满矢车菊的小路上,我追上去问他:
“你想不想跟多利玩?”
他露出惊喜的神色,说:“我可以和它玩吗?”
“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你只能跟我玩。”
“可我答应了曹麦要和他玩的,你让我想想,想想……”
“算了,你别想了,我又不是求你跟我玩,我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连的小伙伴呢!”我很不高兴地说。
毛冬冬有些难为情,他低头看着脚尖,好像他的脚尖上开出了一朵矢车菊来。“那,我们,我是说你、我和曹麦,可不可以一起玩?”他突然抬起头来问我。
我心里一百个愿意,但嘴上却说:“不可以,我不想和他一起玩。”我猜到曹麦也不会愿意,或者说我们两个人心里都愿意,但嘴上都不会答应,谁先答应谁就输了。
“为什么?”
“因为看他不顺眼。”我随便编了个理由,但心里却希望毛冬冬能说服曹麦来向我“投降”。
我带着多利走了,不知道毛冬冬明不明白我的心思。“哼!”走出很远了,我还听到毛冬冬那声不满的哼声,连同那一大片眼白。
多利不知道从哪儿叼回来一把木头弹弓,小巧光滑,Y字形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中间是一块很有弹性的粉色皮带。总之这是一把漂亮又好用的弹弓。我爱不释手,口袋里装满了小石子,看到什么东西都想弹一弓。院子里的枇杷树叶被我弹出了无数个小洞,石榴树上的麻雀也吓得飞走了,连家里的母鸡看到我都咯咯咯地叫着,飞快地躲起来。
我妈说我成天在家乱弹,把鸡吓得都不下蛋了,要我到外面去弹。
外面有宽阔的田野,那儿有矢车菊、芋头叶、丝瓜、水牛、野鸟和浮在池塘里的鸭子。我的确像我妈描述得那样调皮,但是我不会真去弹池塘里的鸭子,我只是把池塘里的水弹得一片乱溅。那是一只孤单的鸭子,是的,只有一只,有点像曹麦。
我把小石子弹到它眼前,前后左右拦截围堵,无论它往哪个方向游动,我的小石子都跟随它。它嘎嘎尖叫着在水面上打转,一圈又一圈,像个陀螺。我高兴地大笑,从来没有见过笨得这么好玩的鸭子。
“住手!”曹麦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不准你弹我家的鸭子。”
“是你家的鸭子吗?你证明给我看呀,你叫它,它答应了就说明是你家的鸭子。”
“它本来就是我家的鸭子,还有你手上的弹弓也是我的。是我爸爸做给我的。”
“嘁,什么都是你的,你叫它,它答应了我就还给你。”
“什么?你这是无理取闹。”他气得脸色铁青。
“你看我说多利是我的,我叫它,它就知道跑过来,你叫呀,你叫呀,看鸭子游过来吗?看弹弓答应你吗?”
“哼,你说这弹弓是你的,那你叫它,它答应吗?”曹麦用同样的理由要求我,他斜着眼毫不示弱地看着我。
“这,这怎么可能……”我脸红了。“这弹弓是多利拿回来给我的。”
“多利是个小偷,它偷了我的弹弓。”
“多利不是小偷,它肯定是在路上捡到的。”我急忙辩解。
“你终于承认弹弓不是你的了,拿来!”他把那只又长又瘦的右手伸到我面前。
我把弹弓藏到背后不给他,他上来抢,绕到我背后用力地掰开我紧紧攥着弹弓的手。他把弹弓抢了过去,扬长而去,鸭子他也不管了。
我委屈得号啕大哭,把口袋里的小石子一颗颗地往鸭子身上扔,无奈没有了弹弓,小石子根本没什么威力,那只孤单的鸭子一点都不害怕了。
曹麦,你这个坏家伙,你为什么不求我,不说两句好话呢?如果你求我我一定会把弹弓还给你的。我郁闷地想着,看来我和曹麦之间只能用武力来解决这些问题了。
四
我准备约曹麦打一架,我和他之间一定得有个输赢。我让毛冬冬带口信给他,星期六下午村后的香樟树下我们“决一死战”。
曹麦很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三天我和曹麦就要“决战”了,我有点紧张,心神不宁。我问多利,我打得赢吗?它只是哼哼两声没告诉我答案。
我派决明子去打探曹麦的情况,他回来说:“没见他有什么动静,这几天很少出门。”他吸了下鼻子,发出很响的声音,“可能躲在家里练功吧!”
“练功,练你个头啊!”我敲了敲他的脑袋,“以后不许吸鼻子。”
他们——我是指我村里所有的孩子(十五岁以下,三岁以上)——都知道了星期六的下午我要和曹麦打架。这事在男孩子圈里已经传开了(瞒着大人的)。所以,决明子说,星期六下午一定会很热闹。
星期六下午香樟树下围了一群孩子,他们是来看我和曹麦“决战”的。一阵风吹来芝麻的浓香味,伯莱叔家里建房子庆祝今天封顶,伯莱婶婶正在磨芝麻油做糯米饼。大人们都去那儿帮忙了,帮不上忙的也去凑热闹了。我们在树底下吸着鼻子,拼命闻空气里的芝麻香味。
“打呀,怎么还不打呀?”一个外号叫松鼠的家伙大声叫了起来,他是急着想去吃芝麻糯米饼吧。
我和曹麦刚开始打得很文明,两个人抱在一起扭打成一团,直到蔡颖的到来,我们的“决战”才激烈起来。我抓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有点长),他抓住我胸口的衣服,用手紧紧地锁住我的衣领子,令我感觉喘息有点困难。他如果力气再大一点就可以把我拎起来,可惜他太瘦了。我突然想起电视里的情节,对付比自己高的人只有攻他的下盘。我放开他的头发,一边用手去掰他的手,一边用脚去扫他的腿。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我顺势压在他身上。他在我身子底下不停地拱动,想把我掀翻下去。
“曹麦,加油!曹麦,加油!”有几个孩子大声叫着,他们围在我们身边像拳击裁判员那样激动。
曹麦一拱一挪,终于把自己挪到了香樟树下,他借助树干一挺腰就把我掀翻了,我的脑袋撞在一块小石子上,后脑勺疼得我心里冒火。我用尽全力把曹麦摔了下去,一翻身又压住了他。这回他一动也不能动了,因为我死死地压住了他。
“齐帘,齐帘,你干吗呀?怎么跟人打架,啊?”
“齐帘,曹麦,别打了!齐帘,你舅舅来了……”有人大喊,“齐帘舅舅来啦!”
舅舅一把把我从曹麦身上拉起来,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呀,这么皮呀,又跟人打架。”他正准备去拉曹麦,曹麦自己爬起来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挤出人群往回走。
“齐帘,跟曹麦道歉!”舅舅命令我。
“不用!”曹麦头也不回,冷冷地说。
五
一些孩子去伯莱婶婶家吃糯米芝麻饼去了,一些孩子回家了,只有决明子和蔡颖跟着我,他们是来看我舅舅的。因为每次舅舅来都会带给我好玩的东西,不知今天他会送我什么新鲜玩意儿。要不是曹麦把他城里的哥哥和坦克搬出来,毛冬冬他们肯定不会跟他玩的。
舅舅这回送给我的是一个会旋转的音乐盒:一只穿白色裤衩的红狐狸,坐在一匹长翅膀的白马上面,只要拧几下底座下面的发条,红狐狸和长翅膀的白马就会旋转起来,发出动听的音乐来。我太喜欢这个音乐盒了,一直听,心里希望旋转和音乐永远都不要结束。蔡颖紧紧地挨着我,托着腮看着那只红狐狸随着音乐骑着马儿飞翔,决明子却一定要亲手拧一次发条才满意。
他们走后,舅舅收起了我的音乐盒,问我为什么要和曹麦打架。
“男孩子之间的事情只能用武力来解决。”我说。
“你们之间有什么事说来听听。”舅舅耸了耸肩,似乎很感兴趣。
“他不喜欢我的狗,他还撒谎说他有个城里的哥哥会开坦克,他把毛冬冬、毛明明、齐小宇都拉到他那边去了,没人跟我玩。”
“你怎么知道他撒谎?可能他真有一个城里会开坦克的哥哥呢!”舅舅摸着我的脑袋说,“不要跟曹麦打架,他是一个孤单的孩子,需要亲人和朋友……”
“可是,他说了很久很久了,他哥哥都没有回来看他呀。”
“可能他哥哥太忙了,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就突突突地开着坦克回来了呢!”舅舅很有耐心地对我说。
“舅舅,你为什么不开坦克呀?开坦克多威风呀!”
“哈哈,小子,你以为坦克是谁都可以开的吗?你舅舅我在部队时是一个后勤兵……”
“我知道,你是做饭养猪的。”
“做饭养猪有什么不好,我饭菜做得多棒呀,上次你外公生日,一百多个人吃饭,都是我掌勺呢。齐帘,你是不是觉得舅舅当后勤兵让你没面子,你有点嫉妒曹麦有一个会开坦克的哥哥,对不对?”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哈哈,小子,我倒觉得曹麦有个城里的哥哥,这事可能是真的。”他问我,“要是曹麦的哥哥回来了,你会和他玩吗?”
“会。”
“与人做朋友不要去管他有什么没有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帮助,互相信任,好朋友是你一辈子的财富……懂吗?”他用力地揉我的脑袋,把我的头发全揉乱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舅舅的话,“好朋友是你一辈子的财富”。那我可以把曹麦、毛冬冬还有蔡颖都变成我的财富吗?想着想着我的口水流到了枕头上,然后我睡着了。
六
“姐,那个曹麦,他说他有个城里的哥哥在开坦克,这事你听说过没有?齐帘为这事还跟他打架了。”
“有个城里的哥哥?我是听齐帘嘀咕过,不过真有没有这话不敢说。啥?齐帘为这事跟人打架了?”
“也没什么,男孩子嘛,爱用打架来解决问题,一点小事都是打一架的理由。”
“曹麦倒真有一个哥哥,可那不是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吗?”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舅舅和爸爸妈妈在隔壁说曹麦,我一下子就醒了。
“姐夫,你说曹麦这个哥哥他有没有可能还活着?说不定真在城里呢。启达叔不是临终前告诉曹麦说他还有个哥哥吗?”(启达是曹麦的爸爸。)
“启达不过是想给孩子一点希望,曹麦这孩子命硬,亲人一个个都走了,那个走丢的哥哥是他的一线希望……”
“唉!这孩子可怜啊!今年才九岁,比我们齐帘只大了半岁。”妈妈轻声叹息。
我抱起枕头压着脑袋,鼻子酸得难受,心里又想起曹麦家那只孤单的鸭子。唉,我还去弹它,曹麦跟它一样可怜。
第二天早饭后我让决明子去叫孩子们到我家来看旋转音乐盒,这事昨晚就被蔡颖、齐飞传出去了,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想来我家看那只红狐狸,听那动人的音乐。我很希望曹麦也混在他们当中到我家来。
他们来了,围在桌子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旋转音乐盒,嘴里发出呵呵的笑声。毛冬冬也来了,但我没看到曹麦。
毛冬冬朝门外努努嘴,我走到门口,看到曹麦正站在石榴树下跟我舅舅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们很高兴,曹麦似乎和我舅舅很聊得来。也许我舅舅在内心里还是个孩子呢。
曹麦始终没有到我家里来,我感到深深的失落,他一定还不知道我已经原谅他了。
七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和曹麦偶尔也会玩到一起,彼此却没有说过话,他看我时脸上总是那副倔强的表情。
就在立秋的前一天,曹麦城里的哥哥回来了,我们沸腾了,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毛冬冬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跑来叫我,张开嘴直喘粗气:“齐、齐帘,走、走,曹麦的哥哥回来了,开着鸡婆车回来了,车就停在他家门口,走,我带你去看看。”
“啊!真的呀!”我跟着毛冬冬往曹麦家跑,边跑边问他,“鸡婆车是什么呀?不是说开着坦克回来吗?”
“鸡婆车,就是那高……高……大大……跟坦克一样……一样……颜色的车……车……车头方方……扁扁那种……”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毛冬冬说的鸡婆车其实是吉普车,曹麦家门口真的停了一个大家伙,车轮子又大又黑。曹麦一看到我,眼睛里就放出亮光来,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他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正在指挥地上的电动坦克。他让它前行,它就呼地一下蹿出去好远,他让它转弯,它就嗖地一下转个漂亮的大弯,像电视里面的高手玩漂移一样。
曹麦城里的哥哥跟曹麦描述的一样,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腿,漂亮的方下巴,又帅又酷。他把曹麦背在背上转圈子,曹麦哈哈大笑,声音清脆而富有感染力,我们都跟着大笑。
曹麦过来拉我去坐他哥哥的吉普车,他兴奋地说:“我没骗你吧,你看,你看,现在我哥哥不是回来了吗?他真的是从城里回来的,开着这个大家伙回来的。”
他让我摸了吉普车的方向盘,然后他哥哥就把我们抱下了车。“坦克呢?”我问他。
“坦克是不能随便开回乡下的,我哥哥给我买了电动坦克,它跟真的坦克一样有威力……”曹麦滔滔不绝地说,“你现在相信我了吧?你现在相信我了吧?我真的有一个城里的哥哥,真的有哥哥啦!”
“我早就相信你了,我舅舅也觉得你说的话是真的。”
尽管曹麦的哥哥没有开坦克回来,但我们还是很兴奋,很激动,围着吉普车和电动坦克笑呀、叫呀,闹得好欢腾。大人们也跑来看热闹,跟曹麦的哥哥聊天,问这问那。然后他们说:“你们看,你们看,这不跟曹麦长得很像吗?又高又瘦,还有一个方下巴,当年走丢时才这么一点点大,他们认真地比画着……”
曹麦的哥哥第二天就回城里去了,他约好了下次来看曹麦的时间,他说他还会带礼物回来的。所有的孩子都成了曹麦的朋友,也包括我。
八
我九岁生日那天,舅舅来给我庆祝生日。晚上他和爸爸喝了很多酒,礼物还没有拿出来他就醉得迷迷糊糊倒在床上睡大觉了。我问他,我的礼物呢?他指了指他的包包又睡了过去。
我在他的包包里一阵乱翻,没找到礼物却翻出一张照片来,一张舅舅和曹麦哥哥的合影,照片上曹麦哥哥那漂亮的方下巴微微往上扬,他的手搭在舅舅的肩膀上,笑得正欢呢。
原来舅舅早就认识了曹麦的哥哥,可他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用力摇着舅舅的胳膊,把照片往他眼前晃动:“舅舅,舅舅,原来你早就认识曹麦的哥哥呀……”
舅舅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瞄了一眼照片,含含糊糊地说:“他是我的战友、兄弟,世界这么大上哪儿找哥哥去呀……”他话没说完又睡了过去。
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呀?他是说照片上这个人是他的战友、兄弟,不是曹麦的哥哥,还是这个人既是他的战友又是曹麦的哥哥?嗐,我都被他搞糊涂了。
“舅舅你说清楚嘛,说清楚嘛!”我又摇他,他没有理我,却打起呼噜来,像一只蛐蛐在吹口哨。
我在灯光下端详照片,这明明就是曹麦的哥哥嘛!我抑制住心头的喜悦,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起来。明天我要告诉曹麦一个好消息,他哥哥就是我舅舅的战友和兄弟,那我跟他也一定是好朋友了,说不定我们还是亲戚呢!
那毛冬冬会不会觉得我和曹麦一样,也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呢?我摸着刚放进口袋里的照片,美滋滋地想。
选自《儿童文学》(经典)201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