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大雨,崔立和余海云赶到黔阳县城去走门子。
县太爷古立德,他们也见过,古立德来黔阳上任的路上,他们都在,只不过,当时不知道需要这个关系,没有套上交情。退一步说,就算当时套上了这个交情,可这种交情,也很难影响今天这种事。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需要一个中间关系。
这个中间关系,自然非胡不来莫属。
他们要找胡不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托衙役进去递话,不久衙役出来,说,胡师爷说了,现在忙,暂时没时间见你们,晚一点再说。
余海云认为,这个晚一点再说,就是不说了。崔立的看法不同,这个晚一点再说,就是有戏。余海云说,不管有没有戏,我们都只有这一条路走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崔立于是订了全城最豪华的酒楼,要了最豪华的单间。
说实在话,钱不是问题,遇到这种事,崔立和余海云都知道,那是要大把花银子的,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订好酒楼,两人又回到县衙,在门口等着。
崔立到底比余海云会办事,他给了衙役一些钱,让衙役进去告诉胡师爷,他们在门口等着。
胡不来心里很清楚,他本人是不愿意反贪的。这大清国的官,哪一个不贪?就算是当今皇上不贪,那是因为他运气好,被选中当了皇上。其他人,哪怕是王爷贝勒,如果不贪一点,他们的日子没法过。所以,这大清朝,反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反贪。如果真心实意反贪,整个官场,就没有一个干净的官。戏台上总有清官出现,可那些编戏的人不想一想,这官怎么清得了?官若清了,就没有钱往上送,就不会有政绩,还有升迁的可能吗?所有能升的官,没有一个不是用银子润滑的。换一个角度想,你真是一个大家,有足够的本事,掌握好反贪这盘棋,下得好,着着都是雷霆万钧之势。问题是,反贪这盘棋,谁能下得好?皇上都没招。
古立德是铁了心要反贪,胡不来没办法了,只好跟着走。同时,他不得不暗中准备,早已经跑到宝庆府,走通了乌孙贾的门子,给乌孙贾送了不少钱。他知道,乌孙贾和古立德不是一路人,自己现在去搭乌孙贾这条线,乌孙贾根本不可能相信他。好在他在长沙混了那么多年,关系还不少,托人钻山打洞,通过裕泰的师爷,给乌孙贾写了一张条子。
走门子是需要钱的,对方的官越高,需要的钱越多。且不说和高官搭上话,就算是进人家的门,每走一步,都得白花花的银子开道。这也是胡不来敢疯狂捞钱的原因。
胡不来没事也要装着有事,磨磨蹭蹭半天,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走出县衙。
崔立和余海云连忙迎着。胡不来还要端点架子,说:“是你们啊,早知是你们,我就不来了。”说过,装着转身要走。崔立和余海云哪里让他走?拉住他,好说歹说,把他拉进了酒楼。
胡不来说:“你们这个事啊,没办法了。”
崔立到底年龄大些,沉得住气,给胡不来倒茶,说:“胡师爷,这个事,不急,我们先吃饭,慢慢说。”
胡不来说:“饭还是不吃了吧。你们的事,如果办不成,我又吃了你们的饭,没法说啊。”
崔立说:“事情办得成办不成,饭总还是要吃的。就算是朋友见个面,也要吃饭嘛。”
胡不来于是说:“我先把话说在明处啊,帮得上的,我一定帮。万一帮不上,你们也不要怪我。”
崔立连忙说:“不怪不怪,哪能呢?”
胡不来太熟悉这种套路了,余成长是洪江城里有名的大富户,遇到这种人,不把他榨干,那是没有本事。他说:“就目前来看,要救余掌柜出来,那肯定是没有可能。”
余海云问:“胡师爷,他们抓我爹,到底是什么罪名?”
胡不来左右看了看,说:“这件事,我可不能说啊。如果古大人知道,我把这事说了出来,我这碗饭,就吃不成了。”
崔立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你放心,我们乡里乡亲的,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余成长被抓的原因,胡不来是一清二楚。马占山的那封举报信,还是托胡不来送上去的。自然,胡不来为此收下了一大笔银子。不仅如此,胡不来还给马占山出主意,这样的举报信,一定不能署真名。一旦被余家知道是马占山举报,将来就会麻烦不断。但又不能不署名,毕竟,举报信中所列的内容,并不十分翔实,若是再匿名,古大人可能不理。最好的办法,署名余海风。这一个主意,给胡不来带来了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当初,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余成长差点把胡不来的前程毁了。现在,终于到他报仇的时候了。他收过银票,说:“古大人确实接到一封举报信,而举报信的署名,确实是余海风。”
余海云大叫了一声:“果然是这个畜生。”
胡不来说:“不过,我怀疑这个署名是假的。”
“假的?”崔立问。
胡不来说:“你们想啊,若是海风,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他为什么不匿名举报?还有,海风为什么要举报自己的父亲?没有理由啊。其三,如果是海风举报,他应该掌握很多内容吧。可这封举报信看起来内容并不多,只提到有一年过春节,余掌柜给赵主簿送了一百两银子。其他的,全是似是而非的东西。”
崔立和余海云希望胡不来救余成长,胡不来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现在要救他,一点可能都没有。不过嘛,你们如果想见见余掌柜,给他送点吃的用的,我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初次走门子,能见上一面,已经是很大的进展,崔立和余海云,都愿意接受这一结果。
胡不来说:“你们要去见余掌柜,我说了没用。这件事,我还要找人。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当师爷的,都是有分工的,刑名这方面,有一个师爷专门负责。我去找他说一说,看他能不能有办法。”
听了这话,余海云感到绝望,崔立却知道,既然有了这话,就是有了希望。他当即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胡不来。
第三天,崔立和余海云见到了余成长。胡不来若是真要做,当天就可以见到,但他不能让对方觉得这件事太简单。崔立和余海云带了很多食物。牢头看到这些东西,又要阻挠。崔立身上带足了银票和碎银,他给胡不来的,数量太大,自然是银票,但给狱卒的,只能是碎银。
得到了碎银,又因为有胡不来以及刑名师爷打过招呼,狱卒不再说什么,让他们去见面。
余海云见了父亲,立即哭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崔立稳沉些,对余海云说:“海云,你也别光顾着哭了。该说什么,快点说。”
于是,他们开始交换情况。余成长说,已经过了堂,他大致听出了一点名堂。之所以被抓,是受到赵廷辉案的牵连,此外,确实有人举报他向赵廷辉行贿。余成长不解,现在的官员,没有一个人不受贿的,而且,不止受一个人的贿。若是有人举报,理应举报很多人才是。可过堂的时候,古大人所问,似乎又只有他一个人被举报。这似乎说明,举报者是一个很清楚他余成长的人。
余成长说:“我反复想过了,这件事,一定和海风没有关系。”
余海云不认同这种说法,道:“爹,事到如今,你还为这个孽种说话。”
“放肆。”余成长制止了他,“什么孽种?他是你哥。”
余海云不服,说:“可是,他是土匪的种。”
余成长于是拿眼去看崔立。显然,有关余海风的身世,崔立已经告诉了余海云。
余成长说:“按说,海风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可我待他,比你们亲。你们呢?一个是他的舅舅,一个是他的弟弟。可你们看看,你们哪一个,和他有点亲情?我告诉你,海风是我养大的,对于他,我非常了解。我绝对相信,他不会干这样的事。”
余海云说:“爹,你不相信,可这有什么用?你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他做了。你不相信他会联络土匪,破坏我的婚姻,可他做了。你不相信他会害你,结果呢?你现在被关到了牢里。”
“住嘴。”余成长说,“他是你哥。从小到大,他哪一点不是让着你?对,你认为你和巧巧的婚姻,他没有让。可你想过吗?他如果不让,会是什么结果?你和他一起长大的,他如果不让,你能和巧巧结婚吗?”
余海云说:“我和巧巧结婚了吗?我们的婚礼,不是被他冲了吗?”
崔立说:“你们不要争了。现在,我们不是争这个的时候,而是要想出办法,怎么救你出去。”
余成长和余海云都冷静下来。余成长问:“你们找过胡师爷,他怎么说?”
崔立说:“胡师爷说,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案子,如果是个单纯的案子,就好办了。现在是牵涉到赵主簿。胡师爷的意思是说,你给赵主簿送钱的事,一定要说,这事肯定不能隐瞒,只有说出来,或许还有办法。”
余成长想了想,说:“这件事,我不能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人家收了我们的钱,也帮了我们的忙。我如果把人家说出来,那就太不仗义了。往后,谁还肯替我们说话,替我们办事?”
余海云说:“可是,你如果不说,这件事,就没法了。”
无论崔立和余海云怎么劝,余成长就是不肯说。
余海风身上的伤稍好一点,就开始做两件事,第一件事,要救父亲,第二件事,要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
可这两件事,对于他来说,都比登天还难。唯一的办法,只能找马智琛。赵廷辉腐败案,在黔阳城早已经成为最热门的话题,但把余成长牵进去这件事,马智琛还真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假借余海风之名,举报余成长一事。
马智琛正要出门赴余海风之约的时候,古静馨找他来了。
古静馨还是孩子心性,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朋友都没有,母亲料理家务,要照顾父亲的日常起居,她连个说话的人都难找。整个县城,她认识的人,也就是马智琛。虽然两人一见面就斗嘴,也比整天闭着嘴好。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主动来找马智琛,就算是斗嘴,她也会觉得愉快。
见马智琛要出门,古静馨问:“你去哪里?怎么见我来,就要走?是不是故意躲我?”
马智琛说:“还真不是。我一个发小从洪江过来了,我要去请他吃饭。”
“请吃饭?太好了。”古静馨说,“正好我也没有吃饭,你连我一起请吧。”
“这,不好吧?”马智琛说。
“有什么不好?”古静馨问。
马智琛说:“我们两个男人吃饭,你一个女人,坐在一起不好。”
“什么好不好?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那点钱。”古静馨说,“就这样定了,我和你一起去。”
马智琛被缠不过,也拒绝不了,只好带着古静馨去了。
余海风见马智琛带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来,显得很尴尬。古静馨却很大方,主动叫余海风坐,倒像是她请客一般。其实,马智琛并没有怎么介绍余海风,她却像是久闻大名似的,说:“余海风余大哥是吧?常常听智琛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帅。”
余海风连忙说:“要说帅,智琛才真正叫帅。”
古静馨说:“他不同,他啊,长着一副花心大少相。”
马智琛大叫:“我什么时候花心了?”
点完菜,马智琛和余海风一起喝酒。余海风自然不好直奔主题,而是问:“你在县城里,还适应吗?”
马智琛说:“挺好的,我喜欢这个事。”
余海风说:“我听说,做这个事,一年也只有几十两银子的薪俸。哪有你做少掌柜好?一个月就能赚几十两银子。”
马智琛摆了摆头:“以前,我也觉得,要做大生意,赚大钱,要成为洪江最有钱的人。可现在,我看法不同了。以前的想法,是洪江想法,是把自己局限在洪江那个商业圈子里的想法。现在,我到了县城,眼界突然宽了很多。我觉得,人生的意义,不再是赚多少钱,而是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
余海风不相信地看着马智琛,似乎不认识他一般:“我们才几个月没见吧,你变化好多。”
“是的,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变化了好多,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马智琛给余海风敬酒,又说,“别光说我了,说说你吧。这次到县城,有什么事吗?”
“为我爹的事。”余海风说。
“成长叔?成长叔什么事?”马智琛吃了一惊。
“我爹被古立德抓了起来,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余海风说。
马智琛看了一眼古静馨,说:“有这样的事?为什么?”
余海风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想找你打听一下。”
马智琛再次看古静馨。古静馨大概猜到他的意思,立即说:“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吃完晚饭,马智琛送古静馨回家。
古立德独自坐在院子里喝茶,大概也是等女儿回来。见他们俩一起回来,古立德并不觉得诧异,只是淡淡地问:“智琛,过来喝茶?”
马智琛刚被古立德招募的时候,常常到黔阳找古立德汇报工作,那时,古立德总是留他住一晚,两人就坐在这里喝茶聊天。就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马智琛的胸怀渐渐开阔,同时也感恩自己遇到了一位良师。破获了无影神手案之后,古立德要求马智琛来到黔阳侦查采花大盗案。马智琛常常需要晚上行动,住在县衙不方便进出,也不方便自己的身份隐蔽,因此在城里租了一套房子。因此,和古立德的夜茶长谈,倒是少了。特别在古立德的家眷到来而马智琛又认识古静馨之后,马智琛几乎不走进这里了。
今晚之所以过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余海风。
马智琛走到古立德对面坐下。古静馨也跟过来,说:“我给你们泡茶。”
古立德并没有拒绝,古静馨于是操起了茶壶。
古立德自然谈起杀人魔案,问马智琛什么时候回洪江。马智琛说,这几天,他一直在研究案卷,想找一些规律。古立德问他找到了没有。马智琛说,那些已知的共同点,似乎说明,这名案犯一开始胆子很小,甚至有些惧怕。到了后来,上来就搂人家的脖子,随后一刀过去,说明此时他已经胆子奇大,有了丰富的杀人经验。
马智琛说:“我已经注意到第一次发案的时间。”
话题转到了赵廷辉的案子。古立德承认,他非常忧虑,腐败会毁了这个大清国。
古立德说:“现在的风气很坏,就因为一些商人拿着大量的财物去腐蚀官员。而一些官员抵御不了钱财的诱惑,被拉下了水。吏治腐败的根源,就在于官商之间的利益输送渠道。不阻截这条通道,就不可能有清明的吏治。”
马智琛说:“我怎么听人家说,腐败是制度性的?”
古立德立即打断了他:“年轻人,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随后又说,“你是对的。自从人类建立政权以来,权力导向腐败,就是一直未曾攻克的难题。明朝建立了一整套严格的监督制度,先是建立锦衣卫来进行权力监督,可很快就发现,锦卫衣成了最大的腐败机构。于是,他们又建立东厂来监督锦衣卫,又建立西厂来监督东厂。可是,这些监督机构,一个接着一个烂掉了。与历朝历代相比,大清朝的权力监督,是最弱的。这才是最大的后患。这些,只能关起门来说说,在外面,你可千万不要乱说。来,喝茶。”
古静馨扯上了主题:“爹,我听人家说,余掌柜的儿子把他爹举报了?”
古立德说:“你从哪里听说的?”
古静馨说:“我听人说,衙役去抓余掌柜的时候,亲口告诉他的家人的,现在,整个洪江都知道了。”
古立德说:“庙小阴风大啊。有人在举报信上署上余海风的名,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阴谋。现在看来,这是一步棋啊。也不知余掌柜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置他于死地且不说,还要把他家搞垮。”
关于这一点,马智琛不好说。他已经猜到,整个事,是父亲干的。只是他没想到,父亲不仅举报了余成长,还把脏水泼在余海风身上。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叔叔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这件事,令他异常痛苦,也因此更想替余海风做点什么。
马智琛说:“既然如此,余叔叔有没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冤枉肯定不会。”古立德说,“就像现在的官员,没几个是干净的一样。现在那些能赚大钱的商人,也没一个是干净的。腐败有一条核心利益链,一端是官员,另一端是商人。你如果把那些赚了大钱的商人们抓起来,看哪一个是冤枉的?”
马智琛还想据理力争,说:“余叔叔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是一个很正义很有道德感的商人。我听说,那个西先生和洪江人做鸦片生意,最开始,找的就是余叔叔。余叔叔走的地方多,见多识广,知道鸦片这个东西害人,就拒绝了。”
古立德说:“我也知道,余成长是个很有道德感的商人。可是,道德和法律,是两个概念。他现在的事情,不是道德问题,而是行贿官员,违反了大清律例。”
古静馨似乎还想说什么,马智琛却悄悄地拉了古静馨一下,退了出来。
“你为什么拉我?”古静馨说,“余大哥的事,我们还没办成啊。”
马智琛说:“你自己的爹,你不知道?他最讨厌别人说情了。明天,我们再去想别的办法。”
能想什么办法?两人一起去找典史。典史管着县监狱,别的事情没有权力,去监狱中见个人,还是办得到的。毕竟,马智琛连破两个大案,在县里成了名人,又有县太爷的女儿一道出面,典史还收了马智琛一笔钱,当即开了绿灯。
于是,马智琛和古静馨领着余海风,一起去见余成长。
余成长虽然不十分相信是余海风举报了自己,但心中确实也有些疑问无法释怀,见到余海风,他便说:“你还有脸来?”
余海风说:“爹,我是被冤枉的。”
马智琛说:“余叔叔,这件事,我问过古大人。古大人说,他确实收到了一封举报信,落款是余大哥的名字。但古大人也不相信这封信是余大哥写的。他说,这是一个阴谋,此人对你们余家,一定恨之入骨。”
“是啊。余叔叔。”古静馨说,“余大哥如果要举报,他为什么要落自己的名字?他难道不会写一个别人的名字?显然,这件事,是被别人栽赃陷害的。”
余成长看着古静馨,问:“这位是……”
马智琛不想透露古静馨的身份,连忙说:“这位古小姐,是我的朋友。”
余成长又转向余海风:“就算你是被别人栽赃陷害。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要陷害你?”
余海风摆了摆头:“我想过,可我想不明白,所以,我上次才跟爹说,想回和顺。可爹不同意,我只好去了忠义镖局。我想离这一切远一些,没想到,事情还是找到我头上。”
余成长说:“这些,都不说了。你是余家长子,就算你娘、你舅以及你弟对你有什么误解,你也不要恨他们。”
“我不会。”余海风说。
“我们余家,这一关恐怕难过。家里有些事,你要撑起来,要负起一个长子的责任。”
听了这话,余海风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他已经受了太多委屈,别的委屈,他都能承受,可家人的误解和怀疑,太让他难受了。他哭着说:“爹,我记住了。”
余成长又说:“我的事,你们就不要跑了。你们跑了也没用,你们哪里懂得这些?你去一趟长沙,找一下你二伯父。场面上的事,他比你们都懂。”
余海风说:“好。”
从县牢里出来,马智琛说:“海风哥,有一件事,我要向你解释一下。”
余海风问:“什么事?”
马智琛说:“子祥爷爷出殡的前一天晚上,你弟弟海云被袭击,那件事是我干的。”
余海风看了马智琛一眼,并没有太惊讶的表情。
马智琛说:“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猜到了?”
余海风问:“后来,我们余家有很多人被袭击,你知道吗?”
马智琛说:“有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这一点,他没有说真话。他也不能说真话,如果说,就一定要说明马家的计划。那也就是要他彻底背叛马家,这件事,他做不出来。
当天,余海风离开黔阳,赶往长沙。余海风见了二伯父,双膝跪下,道:“二伯父,快救救我爹。”
余成业大吃一惊,连忙将余海风扶起,问:“你爹怎么了?”
余海风将情况对二伯父说了,二伯父半天没有出声。余海风说:“二伯父,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余成业说:“你起来,慢慢说。”
余海风将事情的经过对二伯父说了一遍,余成业想了想,道:“孩子,委屈你了。”
“我个人的委屈不重要。”余海风说,“只要能救出我爹,让我家渡过这一关,什么都不重要。”
余成业说:“我明天去找一下裕泰大人。你先回去,经过宝庆的时候,最好去拜访一下乌孙贾大人。”
余海风显得有些为难。
余成业看出来了,问:“是不是没钱?”
余海风直言:“我从家里出来,一分钱都没带。”
余成业摆了摆头:“现在这个世道,没钱能办成什么事?”余成业立即拿出一沓银票,交给余海风。余海风接过一看,目瞪口呆,每张银票都是一万两。余成业说:“现在的官员,每个人都是有价的。你去见乌孙贾,要给他一张,以后可能还要花钱。另外,你进他家,一些下人,也都要给钱,否则,你根本进不去。”
余海风说:“等我爹出来,我向他拿了钱,还您。”
余成业摆了摆手,说:“不用,这是你爹的。当初分家的时候,你爷爷就对我们几兄弟说过。余家的产业,始终有你爹一份。”
以前,余海风常常听人家说,这大清国已经烂透了,但也就听说而已,从来没有直接感受。这一次,他是真的觉得,这样一个国家,必须经历一场革命。
余海风去了宝庆府,见到了乌孙贾。乌孙贾一开始对他很冷淡,接收了他一张银票之后,态度变了,变得语重心长。他对余海风说:“贤侄,你放心,成长和我是最好的兄弟,兄弟有难,我不会坐视不理的。这个事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等我了解一下,再给你回话。”
许多事,余海风后来是越来越清楚。他虽然使尽一切力量救父亲,却也知道,原来父亲的背后,还真有这么多肮脏。父亲几乎给湖南官场所有的官员送过银子,最高至巡抚裕泰,最低至赵廷辉这种品级很低的官员。父亲的背后,就是一副腐败链,一幅大清国的贪腐脉络图。以前,余海风一直觉得,父亲的生意之所以做得如此之大,完全是因为他的才能。现在才知道,在一个腐败的体制之中,才能一钱不值,只有官商利益链,才能财源滚滚。
相反,余海风开始同情古立德了。他就像一个斗士,这让他想起刺秦王的荆轲,希望通过一个人的力量,扭转一个时代的颓势。结果很可能是自取灭亡。但这种精神,令余海风感动。
裕泰、乌孙贾等人,并没有直接出手救余成长,他们掀起了一场打击古立德的战斗。
他们组织了一大批人告古立德的状,主要有几点。一是谎报军情,飞鹰帮明明是被野狼帮吃掉了,他却说是自己剿灭的。野狼帮只不过是挪了个位子,跑到了鹰嘴界,他却向上报告说,消灭了野狼帮大部,剩下的只是一些流寇。古立德明明只杀伤野狼帮的土匪一百多人,甚至还误杀了很多平民,他却谎报杀了三百多名土匪。二是借禁烟敛财,据不完全统计,因为洪江是湖南鸦片的重要供应地,每年经洪江销出去的鸦片约有两千箱以上。平常,洪江的鸦片库存量,应该在五百箱至七百箱上下,至少有三百箱鸦片下落不明。
言下之意,古立德禁烟是假,利用禁烟捞钱是真。
一个地区,竟然有这么多官员参劾一个小县令,在大清朝,也属于闻所未闻的事。军机处的这些人,虽然高高在上,可对于下面的一些套路,他们是门儿清。知道此事的背后,一定有人在鼓捣。若在平时,大概也就是把折子发还湖广总督,由他们内部去处理。
可古立德的运气不佳。
英国人义律率领一个舰队,率战船47船,陆军4000余人,开赴珠江口外,封锁出口海,鸦片战争开始。
自从英国人打响了第一枪,清朝政府内部,就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声音认为,这都是禁烟的错,应该处理禁烟官员。另一种声音,自然是以禁烟派为主,力主和英国人开战,誓死捍卫国家主权领土。
尽管在一个时期内,朝廷对于禁烟并没有明确的态度,但诸多主张禁烟的官员,处境变得极其微妙,却是事实。到了9月,形势急转直下,道光皇帝下旨,革了林则徐的职,并下令“交部严加议处,来京听候部议”。
几天之后,古立德在巨大的压力下,释放了很多人,包括余成长和马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