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墨的感冒本是小病小灾,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加上大家的细心照顾全力督促,不过一两天就没什么大碍了。那日秦牧天在会议结束后的当晚便登门拜访,因为实在没什么经验,带来的伴手礼极尽奢侈,除了给小猪的高级营养品和作为生日礼物赠送的纽约黄金地段的房产,因一早打听得知卿芯夫妇的职业,所以特地选购了名家字画以及昂贵的摄影器材,自然也少不了卿竹母女的殿堂级化妆品和高档香水首饰,真可谓面面俱到用心良苦。
心头小鹿乱撞的秦少好似初见公婆的小媳妇,手忙脚乱地一一呈送,却发现成效微乎其微甚至适得其反,眼中卿妈妈的脸色似乎比上次又晦暗了几个色度。秦牧天深深怀疑自己是否赠错了对象,应该把给程伯母的美白抗衰老的保养品送给卿妈妈。但事已至此,恐怕亡羊也补不了牢,来之前的路上就暗示自己前路凶险需小心谨慎,可没料想到居然是荆棘满地举步维艰。秦牧天暗暗叫苦,伺候未来丈母娘的艰辛程度怎么比做生意高出这许多倍。
不知是屋里暖气太足还是心急难安,秦少不停地拿出丝帕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Steven见状颇为感同身受,好心安慰他几句,建议其上楼看看一到家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卿墨。秦少如蒙大赦,在一道阴冷怨毒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上楼,敲开小猪的房门。
软玉在怀,馨香扑鼻,秦少微感踏实和放松,平日里的狂傲不羁早被销蚀殆尽,此时颇觉世事竟有三分无奈七分不如意,委屈得像个被抢了糖的婴孩:“小猪,你妈好像很不喜欢我。”
卿墨满不在乎地回答:“关她什么事,我喜欢就行了。”
秦少狂喜,支起身子,双手捧住小脸,深情凝望可人:“如果像你外公当初强烈反对他们那样呢?”
卿墨被他的粗鲁动作搅得摇头晃脑,没好气道:“那就没其他办法了。”秦少心下一凉,却听她接着道:“只好卷铺盖带你私奔咯。”
哈,原来如此,柳暗花明又一村,最大的惊喜等在后头呢,秦牧天欣喜若狂地就着手中娇艳的丽颜吻下去。
前不久,卿老爷子的病情逐渐趋稳,在秦家的安排下,住进全国闻名的贵族疗养院,并精心挑选了专业的陪护人士,身子骨在悉心照料下稍见硬朗,因脑溢血引发的后遗症虽然恢复得缓慢,但每日已经可以下床坚持行走十几分钟。程岚在那以后与卿芯的某次通话中,不小心说漏了嘴,禁不住她的逼问,把老爷子生病的始末告知于她,卿芯心急如焚,搭乘当日的班机火速回国。
算上今天,已是卿芯归国的第三日,本打算回家当日携夫带子看望父亲,结果没料到卿墨见到他们的反应如此过激,只得由大哥先在父亲那里打头阵,旁敲侧击做好铺垫,自己则和Steven努力缓和与女儿的关系,虽然不可能一下子水到渠成,但至少卿墨已经不抗拒和他们同桌用餐。
这日,吃过午饭后,卿芯一家四口在大哥一家人的带领下奔赴疗养院,二十三年倏然流逝,血浓于水的父女终要一见,不知当初撂下狠话“死生不复相见”的铮铮硬汉,面对隔海相望分别多年的亲生骨肉,又将是何等心境。
车子缓缓驶过疗养院大门,道路两旁参天大树高耸入云,随着林荫道被甩在身后,映入眼帘的是中国式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座座娱乐室被修葺得古色古香,棋声琴声诵读声不绝于耳,长期浸淫在外国快餐文化的ABC男孩卿风,从未有机会一睹古老文明的风姿,此时双手把着车舷,伸长脖子好奇得东张西望,惹来卿芯一顿训斥。
卿老爷子所居住的大楼坐落在视野最好地势最高的山头,楼前是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的青青草地,一块天然绝佳的高尔夫球场,场地上少不了白发苍苍的老者,也不乏正值壮年的才俊,不时挥动球杆惹来几声欢呼。
刚还聒噪不停的卿芯,此时愈走近父亲病房一步,愈显得局促难安,卿墨看着毫没有人妇风范的老姑娘咬着嘴唇,攥紧拳头的样子,小声嘟囔一句:“外强中干。”被伯父听到嘴唇蠕动颇有微词,卿墨调皮地吐吐舌头,跟在大人身后走进病房。
穿过会客室走进休憩间,举目望去,郁郁葱葱的花园阳台上,外公坐在轮椅上享受春日暖阳,身侧的护士听见有人来访,回身一看,见是老爷子的家人,遂俯身在老人家耳边低语几句,推动轮椅转过身,朝他们走来。
卿墨一副好事者摸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她俊俏的鼻尖上竟泌出细密的汗珠,身子微微发颤,父亲Steven和她并排站立,左手紧握住母亲的右手,真是情深似海海枯石烂烂额焦头啊,卿墨的小脾气又冲上脑门,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看外公。
外公显然还未发现异状,和善的脸上堆满慈笑,随着距离越拉越近,据现场实况转播,他的心情已由天晴急转直下变为疾风骤雨。卿墨恍惚觉得靠近他们的是一块自山顶滚落的巨石,自己随时都可能被碾成一滩肉泥。
卿老爷子示意护士把轮椅推到外屋,路过儿子儿媳跟前时,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屋儿孙大气不敢出默默尾随,窸窸窣窣只有衣服相蹭的声响,进到会客间,也不敢找地方坐下,一个个只得垂手站立,紧张地望着背对他们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像幼时闯了祸等待被罚的孩童。
房间里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烦闷窒息。卿墨盯着长条几上摆放的一套价值不菲的茶具,心想它们恐怕得提前退休了,思绪还未飘落,只见外公大手一挥,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品顷刻间化为一地碎片,守在一侧的护士似是见惯这种场面,一声不吭地从盥洗室拿出洁具动作迅速地清理干净,洁白光亮的地板仿佛告知众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外公却一直背对众人,双肩大力起伏,极力忍耐冲天的怒气。
母亲丢开父亲的手,勇敢庄严地移过身去。卿墨不禁为她担心,外公的脾气可不是吹的,倔起来几十头牛都拉不住,只见母亲双手平放在外公的肩上,温柔地摩挲山一般的肩头,努力抑制住声线的颤抖,喉头却像被一根刺梗住,用粗哑的嗓音喊出午夜肠断思念千万次最美的称呼:“爸——。”这一声似耗尽一生的绵力,垂首落泪无法再语。
外公赫然转身,金刚怒目面色铁青,盛怒之下直视泪流满面的不孝女,恨极了地瞪着已不再是当初少不经事的黄毛丫头,立在当前的是一个为人妻为人母历经尘事的中年女子。
卿灏翰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卿芯十七八九正好青春的年华,那些伤心事已自动屏蔽了二十几年,看着原本容颜秀丽长发飘逸的乖女,如今一头短发似个男子,无情岁月竟将小姑娘生生熬成一个黄脸婆,不由得心痛难忍勃然大怒,随手拣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往她身上捶去,口齿不清地怒吼着:“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卿芯毫不躲避,挺着身子承受这一切,看着父亲又气又累,动作愈发变得迟缓,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埋首于卿灏翰膝上痛哭不止,深深的歉疚自嘴边吐出,反反复复就一句:“爸,女儿不孝。”看得周围人俱是动容,卿墨也忍不住,眼泪溃堤般直泻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