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这才几步走到万清和跟前,一揖到地笑道:“原来先生就是赛管辂万清和吗?我久闻先生道法高深,只恨无缘拜见。想不到今夜在这里遇着。亏了这场大雨,真可算得良缘天赐。”
万清和看这汉子,虽是短衣窄袖,和众人一般的麻鞋套足,青绢裹头,却另有一种英爽之气。举动谈吐,都不似寻常人。当下便也回了一揖,说道:“不敢,不敢!我还不曾请教老兄的贵姓大名?”
原来这汉子便是广东有名的大盗李有顺。练就了一身高去高来的本领,会射一十八枝连珠袖箭,能使一十八个人同时受伤倒地。上山下岭,更是矫捷如飞。同伙中都称他为爬山虎,江湖上就呼他为李飞虎。那时两广的妇人、孺子闻了李飞虎的名,都没有不害怕的。官厅悬了上万的花红捉拿他,哪里能望见他的影子。万清和神课的声名,知道的本也不少。李有顺这时见了面,并不隐瞒,即将真姓名说了。万清和见是李有顺,也就喜出望外。当下大家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李有顺笑问万清和道:“先生的神课果是名不虚传,可否请先生替我们占一课?我们打算明夜去东南方做番生意,看去得去不得?”
万清和旋点着头,旋捏指算了一算,慌忙的说道:“东南方万分去不得。去了必有性命之忧,不是当耍的。”
李有顺听了,吃惊问道:“不去东南方,就不妨事么?”
万清和道:“不去东南方,自然无事,还是西北方最利。”
李有顺道:“谢先生的指教。我看先生这般大才学,实在不应该居这般萧条的家境,我很有些替先生不平。我是个一点儿才学没有的人,就凭着这一副身手,在两广地面横行了十年。恩怨分明,无不如愿。我看人生如一场春梦,迟早都有个归结的时候。乐得在生快活快活,何必刻苦过先生这般清凉日月。先生若不嫌局面狭小,我们愿奉先生为大哥,一切听先生的号令。不知尊意如何?”
万清和道:“老兄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我觉得老兄们这种生活,毕竟是苦多乐少。一旦筋力衰颓,便要受制于人了。”
李有顺不待万清和说完,即仰天大笑道:“先生真是计深虑远。我说为人在世,都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在甚么时候说甚么时候的话。只要壮年时候努努力,还愁筋力衰颓了没得享受吗?”
万清和连连摇头道:“我的话,160不是这般说法。我是说你们这种做法,太劳苦,又太风险。为人能拼着劳苦,何时何地不能换得些享受?何况担着无穷的风险,更可算是拼着性命,去求享受。人果能拼性命来换些享受,又岂愁没得享受吗?何必要做这世人都不欢喜的强盗呢?所以我并不是不愿意做强盗,只不愿意像你们这般做法。”
李有顺道:“我原说了,一切听先生的号令。先生既不愿意像我们这般做法,何不把先生的做法说出来,教我们兄弟大家遵守呢?我们何尝不觉得现在的做法,又劳苦,又风险。只是从来当强盗的,除了我们现在这种做法而外,不曾留下又安适又稳妥的做法来,我们因此不能不是这般笨拙的做着。先生真个有又安逸又稳妥的法子,休说我们兄弟愿听先生的号令,少打算点儿,我可包管两广的绿林中兄弟们,没一个不愿听先生号令的。”
万清和嬉笑着问道:“你果能包管两广的绿林中兄弟都听我的号令么?”
李有顺拍着胸脯道:“尽管惟我是问。不过先生须把那好法子说出来,我才能号召得动。”
万清和点头道:“你明晚独自到我这里来,我慢慢说给你听。你只牢牢记着东南方去不得。此刻天色已快要亮了,我这里地方太小,天亮后学生一来,看了你们,多有不便。”
随起身向众人拱手道:“自家人不客套。雨已不下了,我不留你们久坐误事。”
大家都起身道谢。李有顺拣了一个包裹,双手捧给万清和道:“我们兄弟一点儿薄意,先生不嫌不干净,就赏脸收下来。”
万清和毫不推辞的接了。李有顺率领着一行大盗,出了万清和家,趁着天光未亮,急急的赶回巢穴。
他的巢穴在顺德东南一座丛山之中。山中有几十户人家,尽是李有顺的部下。平时各人有各人的职业,和普通乡村中农民一般的生活。由李有顺派人往四处踩盘子,打听确实了,有动手的价值,才临时发出召集的命令。李有顺或亲自率领,或不亲自率领,由踩盘子的伙计引导去动手。抢劫后归来摊派赃物,也是由李有顺主持,众人不敢说半个不字。像这样的巢穴,李有顺共统辖了十多处。只是这十多处巢穴并不是由李有顺组织而成的,也不是和李有顺有关系的人组织的。
当李有顺未成名之前,各处原是现成的巢穴,原是不断的打家劫舍,不过首领不是李有顺罢了。他们各处的首领,都是大家承认,共同推举出来的。不必是本团体的人,只要是声名大,本领高的同类,都有被推举为首领的资格。首领所享的权利,第一是分赃。分赃以外的事,首领固有相当的权限,然不必有首领在跟前,也一般的可以有举动。但得了采,就非等公推的首领来,无论甚么人不能处分。有人勉强处分了,大家也不服。若是公推首领摊分的,那怕十分不均匀,也绝对没人敢争多论少。只是当首领的,总得保持这公正人的资格,必按照各人出力的多少,仔细摊派。李有顺就是因为分赃公道,所以十多个村寨都奉他为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