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见蒋琼姑愿把自己牺牲去,已挺身而出,竭力的在营救着他,更对蒋琼姑有说不出的一种感激。忙也抢着说道:“虽是妹妹嫁了那个人,其实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出的,全不与妹妹相干。所以师傅如要治罪的话,不如把我一个人重重的处罚罢,便是将我烧成一团焦炭,也是毫无怨言的。至于妹妹,请原谅他年轻了一点,请原谅他完全是上了我的当,就把他释放了,不要再难为他罢,他到现在也已够受痛苦的了。”
他们姊妹俩这么的重义气,这一方情愿认作自己的不是,把自己牺牲了,而请求释放去他的姐姐。那一方也情愿认作自己的不是,把自己牺牲了,而请求释放去他的妹妹。其情形,正和《生死板》京剧中那两个弟兄争抢着求一死,没有什么二样。照理,总可以把对方感动,而把二姊妹中的任何一个释放的了。无奈,这刘鸿采直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凉血动物,他非但一点也不感动,并好似他们姊妹俩这么互相的营救着,而都甘愿把自己牺牲了去,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而反以瞧见他们的这种情形为乐意的。因此,又在毫无感情表见的一张脸上,露出了淡淡的一点笑容,说道:“你们如今才向我来讨饶,才想二个人中有一个能逃了命,哼哼,这已经是嫌迟的了。我早知道,在这个事件中,你们二人都是有份的,没一个不是在杀不可赦之列的,我怎会听了你们的一番花言巧语,就轻易的从了你们的要求呢。嘿嘿,快快的把你们的口闭住了罢。瞧,你们这身上的火,不是更向内部燃烧去了么?这是在你们一方说来,更得拿出一种精神和勇气来,和他好好的挣扎上一番了。”
他们听了这话,忙向自己的身上一瞧时,果见那衣服都已给这烈火燃烧得同焦炭一般,只是还全幅的悬挂着,遮蔽住了他们的身体,没有一片片的剥落下来。头发也是同一的状态。并且,这烈火显然的已向衣内钻了去,开始的又在他们的肉体上燃烧着,直烧灼得肌肤焦辣辣的生痛,全身所具有的血液和水分,都在内部沸滚了起来,而渐次快要干涸下来的样子。于是他们也不再向刘鸿采恳求什么了,大家咬紧了牙齿,忍受着这种种的痛苦,都拼上一个死就完了。但在这将死未死之际,他们姊妹俩又为了平日那种深切的感情和如云的义气所驱策,在这一方想来,总仍觉得很是对不住那一方的,而对方如此的惨死,实是为自己所牵累的。因此,钱素玉又向蒋琼姑说起来道:“这都是我的不好,累得妹妹也同受此惨祸。倘然不是我露着很不安的神情,不别而行,妹妹何致会赶到了这里来,又何致会遭到这般的不幸呢?”
蒋琼姑听了,也深自负疚似的,说道:“此非姐姐之过,其实都是我的不好。因为姐姐的不别而行,并非出自本意,实是为我所逼迫出来的。早知如此,我真失悔自己不该向姐姐提起那句话了。”
钱素玉见他这般的引咎自责,心中觉得更是加倍的不安。也罢,反正死已近在临头,也顾不得什么怕羞了,还是把自己的心事,老老实实的向他尽情一说罢,或者反可使他心中舒适上一些。因又正色说道:“不,妹妹你是误会了,这只能怪我的脾气太古怪了一点,其实我对妹妹的那个提议,是十分赞成的,一些也不着恼呢。”
蒋琼姑想不到他会有这句话,更想不到他会这般质直的向他说出这句话,这真把他喜欢煞了,竟忘记了他自己目下所处的是如何一个环境。只见他十分欣喜的,说道:“原来姐姐是赞成我的这个提议的,如此说来,姐姐是情愿嫁给他的了。”
蒋琼姑这句话,未免说得太于质直,倘在平日,钱素玉就是不听了着恼,一定也要羞答答的不肯回答他,现在情势可大大的不同,已是面对面的快和死神相见了,还有什么羞之可怕呢。便也十分爽快的回答道:“不错,我是情愿嫁给他的。因为如此一来,别的还没有什么,我们姊妹俩不是就可厮守在一起,一辈子也不会分离了么?”
这正似尝到了一剂清凉散这般的爽快,顿时使蒋琼姑忘记了正在遭受着的那种灼肌燃肤的痛苦,不禁喜笑着,说道:“我能闻到了姐姐这句话,这真使我快活极了,那我今天虽是死在这里,我觉得一点也不冤枉,我还是十分情愿的。”
半晌,又惨然的说道:“我姊妹二人,今天能同死在一起,果然是一件极好的事,不过,他一旦见不到我们的归去,或竟是闻到了我们的惨耗,心中正不知要怎样的难过呢。”
钱素玉虽有上愿嫁给杨继新这句话,但以前究不曾和他发生过什么关系,所以,不便显然的有怎样深切的表示,也只能和蒋琼姑凄然相对而已。但就在这个当儿,忽觉有什么人,就着他们的耳畔在说道:“你们也不必凄惶,照你们的命运说来,不但不会死在此处,不久还得大团圆的。至于这刘鸿采,虽是蓄意欲伤害你们,结果却反玉成了你们,做了你们的一个撮合山。倘然没有他这么从中的一纠缠,这问题恐怕还不能解决得这么的快呢。所以,你们也不必记住他这段仇恨罢。”
他们就着这发声的方向,忙都掉过头去一瞧看时,却见不到说话的这个人。还疑心是给这烈火灼烧得太厉害了,竟发起耳鸣来,但耳鸣那里会幻成这们清清楚楚的语句,不免都发起愣来。可是,刘鸿采像似并没有听得这番话,一见他们发愣,还以为这烈火此刻大概正在烧毁他们的心脏,所以把他们烧得发了呆了。便又带着十分得意的神气,向着他们说着俏皮话道:“哦,你们直到如今,方屈服于这烈火的威焰之下么?何不发出你们的莺声燕语,再絮絮叨叨的讲上一番体己的说话?哈,要达你们的愿望,我看倒也不难,只待那姓杨的一到九泉之下,你们就可效法娥女共事一夫了。”
不料,他正说得起劲,忽而飕飕飕的起了一种风,只就地一卷时,早把那二棵树木下的一堆烈火,扑了一个灭,就是在他们姊妹俩身上蓬蓬然燃烧着的那一派火,也立刻熄灭下来了。接着,又闻得很有威严的一声咄,就在这“咄”字未了之际,好似飞将军从天而下,突然的跳出一个人来。这人,却只是二十多岁的一个少年,穿了很漂亮的一身便服,相貌生得十分清秀。刘鸿采一眼瞥见,方知真的是红云老祖到来了。那么,刚才何尝是自己虚心生幻觉,明明正是红云老祖向他预作着警告,教他不要弄什么诡谋,下什么毒手呢。只怪自己报仇心切,竟没有再仔细的思考一下。如今一切的歹计毒谋,都在他老人家的眼面前干了出来,如何可以邀得他的赦免呢。因此,全个身子都抖得如筛糠一般,扑的在红云老祖的面前,跪了下来道:“弟子自知该死,竟干下了如许的罪恶,请师傅饶赦了我这一遭罢,我下次再也不敢胡为了。”
红云老祖笑道:“你如今也知该死么?刚才对于我的警告,为何竟又置若罔闻?老实对你说罢,我这一次的放你出来,原是含着一种试探的性质,不料你仍是野性难驯。好,赦免我准其是赦免了你,不过在此后十年之内,你休想再能和我离开一步。”
刘鸿采见已蒙赦免,忙高高兴兴的谢了恩,立起来站在一旁。红云老祖便又回过身去,对着他们姊妹俩只用手遥遥的拂动了几下,他们被焚毁得已成了焦炭的衣服和头发,立刻又恢复了原状,便是当胸的那一只大木钉,也早从树上脱了出来。他们虽没有掀起衣服来把伤处瞧得,然而料想去一定也是一点伤痕都没有的,这足见红云老祖的法力,是如何的伟大,而反过来讲一句,又可知法力是如何可怕的一件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