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淡淡的一笑,说道:“原来这不止是你妹妹一个人的意见,你们全家人的意思,都是和你相同的。这未免太把我瞧看得起了,我当然是十分感激的,而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话,更是使我承当不起。我不过偶然的出了一下力,又有什么恩德于人呢。不过,你妹妹所建议的这桩事,总算得是一件大事,我不能马上就答复你,请让我考量上几天再讲罢。只是请你不要误会,我对于你的这番好意,只有感激的分儿,决计不有一点儿的着恼的。”
说完,又闲谈了几句,也就回到他自己房中去了。
蒋琼姑等钱素玉走了以后,一时间也猜不准他究竟是赞成还是反对,不过仔细想上了一想,姐姐平日的脾气,是何等不好惹的,倘然话说得不对劲,一定当场就要闹了起来,如今一点儿也不闹,显然是心中并不怎样的反对。何况,他还郑重的向我声明,教我不要误会,他对于我一点儿也不着恼呢。由此看来,他对这件事很有点意思的了。但他终究是一个女孩子家,关于这种婚姻的事情,不免有些儿害臊,绝不能人家向他一说,他就马上答允下来。只要隔上几天,再向他絮聒上一回,大概也就不成问题的了。他这么一想时,觉得此事已经得到一个解决,心中很是欢喜,忙向二老和杨继新去报告。他们当然也是暗暗的欢喜。不料,第二天到了八九点钟的时候,还不见钱素玉走出房来,但大家并不在意,都以为他大概是患了病,睡倒在床了。只有蒋琼姑,却已暗暗的生惊,想:我这姐姐,比不得我,他的身体是十分强健的,从来没有见他生过一回病,今儿怎么会睡倒在床呢?莫不是他昨天口中虽说不恼,心中却是着恼到了万分,因恼而气,因气而病,倒也是常有的事。倘然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大了,也可就糟了。当下也不向大家说什么,即惶急万分的向着钱素玉的房中奔了去,口中连连的唤着:“姐姐,姐姐你怎么啦?莫非病了么?”
然而尽他把喉咙叫破,也听不见钱素玉的一声答应。再向房中一找时,更瞧不见钱素玉的一点影子。他这颗心,不禁怦怦的跳动着。同时,也有些恍然了,姐姐大概为了昨天的那件事,对着我们很是不快,所以竟是不别而行了。果然,在他这们作想的时候,就在桌上找得了一封信,信中只是很简单的几句说话道:盛意良足感。弟妹伉俪间爱情甚笃,姊不欲以第三者阑入其间,致蹈攘夺之名,因决意远走避嫌。妹幸弗复以姊为念,他日或尚有相见之时也。吕祖师所贻姊之饰物一包,挈带不便,即以奉赠。盖姊随身携有现银,益以身负薄技,倘遇困乏,不妨粥技糊口,固不虞资斧之有匮乏耳。不及而别,伏维珍重。此请琼妹青及。
姊素玉留言蒋琼姑读了这一封留言以后,不禁泫然欲涕,暗想:该死,该死,这完全是我把他逼走了。但他的脾气也真是古怪,既是对于这桩事不大愿意,何妨明明白白的对我说出,我绝不会去强迫他的,他又何必要不别而行呢。同时,复又想到,钱素玉虽是有上些随身的武艺的,但终究是一个姑娘家,像这么孤孤单单的独个儿走出门去,而且没有一定的目的地,到底带上点危险的性质。倘然真的闹出什么大乱子来,那是我害了他了,在良心上又怎么交代得过呢?他一想到这里,立刻发生一念,既由我把他逼出了门,必由我把他拉了回来,方才对得住人家。倘然我竟是找寻他不着,也只好撇弃了我的丈夫我的家庭,在江湖上流浪着一辈子了。蒋琼姑把这个主意打定以后,忙先回到自己的房中,掇拾了一番,然后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来到堂屋中。杨继新和那二位老人家见了,不免都觉得有些诧异,忙向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把这个小包裹提到了这里来?你也找到了你的姐姐么?”
蒋琼姑即把钱素玉不别而行的事说了一说,又拿那张留言递给他们瞧,他们不禁都怔呆了,随又听蒋琼姑说道:“我如今要去寻找他了,待我寻找到了他,依旧要把他拉了回来的。”
大家不免更是一怔,杨继新便先开口道:“你要去寻找他,这个意思果然很为不错,但他又没有告诉你的去处,在这人海茫茫中,你又从那里去寻找他呢?不要在你自己的方面,倒又弄出什么乱子来了。”
蒋琼姑一想,这一句话倒也说得不错,但立刻又给他想出一种相当的理由来,可以抵制住这句话。便忙说道:“不,你不知道的。他在这留言上,虽不曾说出他的去处,但他平日和我谈话,总说浙江新安是我们的故乡,可惜从小就离开了那里,不曾知道得是怎样的一个情形,他日得有机会,定要回到故乡去看上一下的。所以,我如今只要向着上浙江新安的这条路上追踪而往,定可把他寻找到。一把他寻找到,就拉了他回来,还会有什么乱子弄出来呢。”
杨继新见他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倒也不好去驳斥他,然仍是放心不下,便说道:“既然如此,不如由我陪伴着你一同前往,总比你单身独行要好上一些。”
他把这话一说,蒋琼姑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并道:“唷唷,你是一个文弱书生,又能在路上帮助得我什么呢。不要是我单身独往,本来没有什么事情出的,为了和你一同前去,要加上一分照顾你的心,反而弄出了什么乱子来,那才是天大的一桩笑话呢。”
这倒是很实在的几句话,然杨继新终究是一个男子汉,听了未免觉得有些难堪,并很为惭愧,顿时把一张脸都涨得通红,也就默然不语。然而要蒋琼姑一个人孑然前往,在二老这方面看来,终究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又想来阻挡着他。可是蒋琼姑已不像往日的柔顺,这时候把那小包裹向着肩后一背,并向二老拜了几拜,算是行了一个告别礼,即头也不一回的,边向着门外走边说道:“在这种情势之下,我是决意要寻找我的姐姐去了。倘然二位老人家以为我这般的执拗而不肯听话,是不合于理的,那让我寻到了姐姐回来之后,要怎样的惩罚我,就怎样的惩罚我好了,我是绝无一句怨言的。”
说到这里,忽又立停下来,回头向着杨继新一望,说道:“我去了,所有关于侍奉二老的事,要请你暂时偏劳一下了,回来我要好好的向你道谢的。即翩然出门而去。这一来,杨继新和着二老,只好呆呆的望着他走出门去,不便再怎样的硬把他拦阻住,心中却都有点儿不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