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又有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好像在这一方算是齿德最尊的,忽地在众中走了出来,和赵五打了一个招呼,颤巍巍的说道:“阁下此举,可算得是一种英雄好汉的举动,我们十分敬佩,绝不敢说你是不正当的。不过兄弟还有一句话要对阁下说,阁下此次前来报仇,想来是要和余八叔个对个见个雌雄的。然而不幸之至,照现在的形势瞧起来,余八叔已不能和你个对个较手的了。这在阁下新从远方到来,大概还没有知道这番情形罢?”
赵五听了这话,倒好似游于远方,乍听到父母仙游噩耗这般的难过,眼睛中几乎要挂下眼泪来。便很惊讶的问道:“怎么,余八叔难道已经死了么?难道他已不在人世了么,如果真是如此,我这个仇可报不成了。”
那老者道:“他死虽没有死,但也与死了的无异。他在三年之前,突然得了瘫痪之症,终日坐床不起。这不是已不能个对个和你较手了么?”
赵五沉吟道:“果真有这等事么?”
跟着又眼光一闪,很坚决的说道:“不要说他还没有死,只是瘫痪在床上。就是真的死了,我也要亲奠棺前,和他的遗体较量一下的。而且他瘫痪在床上,也只是从你们的口中说来,我并没有亲眼瞧见。说不定是他怕我前来报仇,故意装出这种样子来的,我倒不愿上他的当咧。如今我总得亲自去瞧他一瞧。至于较手不较手,留待临时再定,也无不可。”
他正说到这里,便另外又有几个人出来,向他说道:“余八叔的瘫痪在床,倒是千真万真,并不是假造出来的。现有我们几个人愿作保证,大概你总可相信得过。不过他既瘫痪在床了,你就是进去瞧他,也没有什么益处,你是好好的一个人,难道好意思和一个瘫在床上的人较手么?胜败且不必去说他,这种事情传说出去,于你的声名上很有些不好听呢。所以依我们之劝,你只当余八叔已死便是,也不必再报此仇了。至于你远道而来,或者缺少盘费,那我们瞧在你的侠义分上,倒也情愿量力馈送的呢。”
赵五听他们如此说,倒又把两目一睁,动起怒来道:“这是什么话!我是报仇来的,并不是打秋风来的,要你们馈送什么盘费呢。如今实对你们说罢,不管余八叔是真的瘫痪在床,或是假的瘫痪在床,我总要亲自前去瞧上一眼。如果只凭着你们几句话,就轻轻易易打消了报仇的意思,那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
正在难于解决的当儿,余家的人也早被他惊动了。即有余八叔十三四岁的一个侄儿子,走来问道:“你这位客人,就是那年为了掉龙灯的事,和我叔父有上十年后再会的约那一位么?如今来得大好,我的叔父这一阵子正天天的盼望你到来呢。只是他老人家患着疯瘫,不克起床,不能亲自出来迎接,特地叫我做上一个代表,请你到他的卧室中会上一会。你大概总可原谅他罢?”
众人听了这一番伶俐的口齿,暗中都是十分称赞。而对于余八叔并不知道自己是个瘫子,居然还念着这个旧约,又居然邀赵五到他的卧室中去相会,一点不肯示弱,更是十分称奇,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倒又不等赵五开口,不约而同的,先向这孩子问道:“这些话果真是你叔父叫你来说的么?你并没有弄错一点么?”
那孩子笑道:“这是很重大的一件事,我那里会得弄错。”
随又回首向赵五说道:“客人,你就随我进去,好么?”
赵五连连点头道:“好极,好极!原来他有这般的胆量,我还疑心他是装着疯瘫,故意不肯见我呢。”
当下即跟着那个孩子,坦然走入余家。那班邻舍乡里,有几个是很好事的,为好奇心所鼓动,也就哄然跟随在后面。
余家的屋子,只是乡间的款式,并不十分深广。不一会,大家已都走入余八叔的那间卧室中。只见余八叔攲坐在床上,面色很是憔悴,一望而知他是有病在身的。不过手上还执着一只草鞋,正在那里织着,似乎藉此消磨病中的光阴呢。
一见众人走入室来,立刻停了手中的工作,把身子略略一欠,算是向众人致意。随又向赵五望了一眼,含笑说道:“你真是一个信人。说是十年后再会,果然到了十年,竟会不远千里,前来践约了。所可惜的,我在三年之前,患上了这个不生不死的瘫痪症,至今未能起床,已不是一个健全的人,万万不能和你个对个周旋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赵五听了这话,只冷笑上一声道:“照你说来,为了你瘫痪在床上,我只好把前约取消了么?未免把事情瞧得太轻易了。那我在这十年之中,为了立志报仇而所吃到的种种苦处,又向何人取偿呢?咳,老实说罢,这种丧气的话,这种没种的话,只有你们湖南人说得出口,我们山东人是无论到了如何地步,也没有脸说这种话的。如今还是请你收了回去,免得不但坍你自己的台,还要坍全体湖南人的台呢。”
这话一说,余八叔两个黯淡无神的眼珠,也不知不觉的微微闪动了一下,却依旧忍着一口气说道:“哦,你们山东人决计不会说这种没种的话么?要我把它收回么?那我倒要请教你们山东人一声,如果你们易处了我的地位,究竟又应该怎样呢?”
赵五一点不迟疑的回答道:“这还用问!如果是我,不但是我,凡是我们山东人,倘然有人寻上门来,要报深仇宿怨,只要有一丝气在,不论是断了膀臂,或是折了足胫,一定要挣扎着和那人决战一场的,那里会像你这们的退缩不前呢。”
余八叔被他这们一激动,实在忍耐不住了,又把两眼一闪动,毅然的说道:“不错。我还有一口气在,并不曾死了去,决计不能退缩不前的。如今你要如何的比武,我就如何的比武,一切听你吩咐就是了。”
这时和余八叔同个地方居住,前来瞧看热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