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茂知道他是个浑人,不能和他理喻的。如今既然入了他的手掌,只好依了他的说话行事,慢慢的再想脱身的方法了。便蹙着双眉,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同去找寻也得。不过你的妹子,究竟怎样被人骗去的?总得对我说上一说。”
泥金刚忽现着惊诧的神气道:“如此说来,我的妹子的确不是你骗去的,那我倒错怪你了。也好,我就对你说个明白罢。我的妹子唤做四妹,素来倒是很幽娴贞静的,简直可以说得不出闺门一步。不料昨天晚上,我正起来小溲,忽见他的房门洞启着,还以为遭了贼窃了。谁知走到他的房内一看,他已杳无踪迹。四处查看,也无一点影踪,反发见厩内失了一匹好马。方知他是有意逃走了。所以我也就骑了马,连夜追寻下来了。”
小茂听完以后,沉吟道:“这倒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怎么半夜三更,好好的就会把一个人丢了呢?但是我要问你:在最近的时期内,也有什么男子到你们家中来么?并且你又怎么决得定,他是被人家骗去的呢?”
这话一说,好像把泥金刚陡然提醒了似的,不禁现着恍然大悟的神气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个男子到我们家中来过的。但是他们在这短时期内,竟会彼此目成,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如今想来,的确有些可疑了。就是那男子的突然逃走,当初很目为是件神秘的事情,现在也就不成问题,定是我妹子把他放走的了。”
小茂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倒被你说得有些糊涂起来了。”
泥金刚听了,也笑道:“这的确是我的不好。这么没头没脑的说着,怎么使你听得明白呢?对你说罢:我们薛家,和这东村陆家,差不多可算得是世仇。隔不上几年,总要械斗上一次的。上一次的械斗,他们输了,被我们捉了他们那边的一个人来。这人名唤陆有顺,是一个美貌的少年,就暂时寄在我家囚禁着。想不到我的妹子竟会看中了他,暗地和他有上私情了。”
小茂听了这番话,不觉暗暗好笑:天下事竟无独有偶,这真可算得我和翠娟那番事情的一个影子了。所不同的,翠娟至今还在他姐姐掌握之中,没有逃出樊笼呢。我真是个男子的,将来定须把他从黑暗的家庭中救出,方才于心无愧。他一壁这们想着,一壁把头点上几点。不禁脱口说道:“不错,这一定是那陆有顺把他带了走的。如今要找寻你的妹子,只须往东村走上一遭便了。可是这东村离开屋里,究竟有多少路呢?”
泥金刚把手向前一指道:“不远,不远。就在这东北角上,大约只有五六十里路。只要从县城中横穿而过,马上就可到得那边了。”
小茂道:“如此说来,就请你一人前去找寻罢。我可不能奉陪了。”
泥金刚见小茂不肯陪他同去,倒又显着一种着急的样子,忙道:“这可不能。请你可怜我是一个浑人,见了人,除了动手之外,一句话都说不来的。非得你和我同去,和他们好好的办上一番交涉不可呢。”
小茂听他说得着实可怜,倒又不免心软下去。而且照情势瞧去,如果坚执着不肯和他同去,也是有些做不到的。便道:“好,好!我就陪你走上一遭。只是我自己的正事,却为了你耽搁下来了。”
泥金刚这才面有喜色,便和小茂并鞍前进。
约摸走了十多里路,忽又见泥金刚显着一种愁眉苦脸的样子,口中乱嚷起来道:“不对,不对!我的妹子真害透了我,我再也赶不动路了。”
小茂倒不免吃了一惊,忙问他为什么这般模样?又为什么不能向前赶路了?泥金刚这才在肚子上一摸,说道:“老实说,我实在对不住我的这个肚子了。像这般的腹中空空如也,怎能教我赶得动路呢?”
小茂听了这话,倒不禁笑了起来。忙用手在额上一搭,尽着目力向前望去,便向泥金刚说道:“你不要着急,前面就有一个市集,我们且上那里去打尖罢。”
泥金刚一听前面就有地方可以打尖,倒又欢喜起来。忙打起精神,纵马向前赶去。不一会,已进了那市集,便在一家饭铺前停了骑,相将入内打尖。这泥金刚真也妙得很,刚一坐定,就嚷着唤伙计:“快去拿一百个馍馍,一大腿肥猪肉来,填填我的肚子。你瞧,我的肚子不是已饿得瘪了起来么?”
他把这话一说,不但一个饭铺子的人都笑得喷饭,连那伙计也掌不住笑了。他倒又正色说道:“这有什么可笑!你们到这里来,那一个不是来填肚子的?为何单单笑我这句话呢?”
在他说的时候,伙计早已把热腾腾的一盘馍馍,香啧啧的一腿肥肉送了来。他见了,不禁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也不向小茂让一声,就抓了馍馍,折了腿肉,只是向口中乱塞着。不一刻,早只剩了一只空盘和一台肉骨了。方见他把肚子摸上一摸,啧啧的说道:“好,好!如今总算对得住我这肚子了。找寻我的妹子要紧,我们赶快上路罢。”
说完,即把小茂一拉,向着外面就走。那伙计起初见了他这种样子,一时瞧不透他是什么路数,倒瞧得有些发呆。后来见他拉了小茂径向外走,方记得还没有会账咧,倒不免着急起来,忙一路追了出来。到了店门口,才把二人追着。即把泥金刚一把拉着道:“大爷,你大概吃得忘了,连账都没有会给我们呢。”
泥金刚一听这话,便两眼一睁,向他发话道:“怎么说,吃了东西还要会账的么?”
一壁说,一壁又把袖子一摔,就把那伙计的手摔了去,想就乘此脱身。那伙计一瞧这种情形,估定他是要吃白食的了,那里再肯退让?便又走上一步,拦住他道:“吃了东西,当然要会账的。这又何须说得。请你干脆一些,快到柜上把账会下罢,不要这么的支吾了。”
泥金刚仍干笑道:“吃了东西要会账,这是一句什么话?我出世以来从没听见过,请你免说了罢。”
这时柜上也已知道了这件事,立刻走出了几个人,把他们二人围了起来。内中一个人十分眼快,早已瞧见了他们系在外面的两匹马,便笑着说道:“不打紧,他们虽吃了我们的白食,却还有两匹马在这里。他们如果真的不肯会账,我们不妨就把这两匹马扣留下来,大概总还抵得过这一笔账罢。”
这话一说不打紧,却把这个浑人也真的说得有些着急了。忙喊道:“不要如此,我们大家商量商量罢。这两匹马,你们无论如何,是不可把来扣留的。我的妹子不见了,我和这位伙伴,还要骑着这马去找寻他呢!如今我倒有一个绝好的方法,大可抵得这一顿的大嚼,不知你们也肯答允不肯答允?不过这是最后的一个方法了,你们如果再不答允,也就没有其他办法。因为我出来匆匆,实在没有带得一个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