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小茂被困斗室,正在无可为计的时候,忽又见房门开启,自外面走进一个鬓发如云的女子来,不觉大吃一惊。以为定是碧娥想得了什么好方法,又前来向他纠缠了。便将双目一闭,不再去理睬他。不料,那女子走至床前,却向他娇滴滴的,说道:“你不要认错人,我不是碧娥呀。”
这才又使他睁开眼来一看,却是那脉脉含情的翠娟。这倒又使他骇诧起来了。这翠娟对于自己,虽然似乎很是有情,然而在途中在席上,始终未交一语。而且常有一种憎厌他姐姐举动轻浮的表示,流露于不知不觉之间,显见得他是一个端庄稳重的女子,而又是羞人答答的。那么,在这三更半夜,为什么一点嫌疑也不避,又到我这里来呢?难道也是经不住情欲的冲动,和他姐姐一样,又要来和我纠缠不清啊?想到这里,不觉又有些毛发竦然起来。决定无论如何,自己总是立定心志,依旧给他一个不瞅不睬。
谁知翠娟早又开口说道:“你不要这般的疑虑呀。你要知道,事机已经是十分急迫,便是你要疑虑,也容不得你疑虑来啊。”
这话一说,顿时骇得小茂把成见抛去,忙向他改容问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难道我除了被囚斗室之外,还要遭到什么意外的危险么?”
翠娟嗤的一声冷笑道:“这还用问,这早已成为不可掩的事实了。我姐姐是著名的金粉夜叉,无论那个男子,只要一堕入他的网罗中,没有一个能够幸脱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么?老实说,他如今既已看中了你,那就是你的厄运到了。无论你顺从他或是不顺从他,结果总不免于一死,只为一种时间问题罢了。这难道还讲不上危险二字么?”
这话一说,小茂更是十分吃惊。两颗圆滚滚的眼泪,急得如珍珠一串的直滚而下。忙恳求似的说道:“那么怎样?你也有救我的方法么?”
翠娟叹道:“我如果不想来救你,也不深夜冒着嫌疑,来到这里了。并且你的陷落在这里,一半也可说是我的罪过。因为我刚才从外面跨马回来,倘然不说出有你这么一个人,何致使我姐姐生心,遣派老苍头前来诱骗你呢?”
说到这里,他的两个颊上不觉也和烘霞一般,瑟的红了起来。
小茂听说是来救他的,不免又生了几分希望。便露着殷切之色,望着翠娟说道:“你既是前来救我的,请你赶快想个方法,把我救了出去罢。我的一身原不足惜,就是死了也不要紧。只是我的父亲还在云南戍所之中,眼巴巴的盼我前去营救。我若一死,一切都成绝望了。在这一点关系上,或者可以引起你的注意么?”
翠娟道:“尊大人远戍云南,处境十分凄惨,你又是一个孝子,这些我早都知道了。老实说,我如果不瞧在这几层关系上,就算你的陷落在这里,我实是罪魁祸首,我也不高兴冒着这种大嫌疑和这种大危险呢。不过在救你出险以前,我须将一切方法向你说明,免得临事仓皇,反为不妙。好在我的姐姐睡兴素来是很浓的,今天更比往日不同。料他此时一定睡得很熟,不到天明以前,决计不会就醒来咧。”
小茂道:“那么,是怎样的一种方法呢?”
翠娟道:“你且听着:我们厩中有匹青骢马,实是一骑骏马。虽不能如俗语所说的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然而相差得也就有限了。现在我就去盗了来,让你骑了逃走。不过有几桩事情,你须得牢记在心:第一,我的姐姐是会飞刀的,百里之内,取人首级,有如探囊取物。所以你在路上的时候,千万不可有一刻的逗留,总以能速逾这百里的范围为第一目的。第二,我姐姐除了飞刀之外,又擅长百练飞索,相隔四五丈外,要把一个人擒过马来,是不算什么一回事的。所以你在向前疾驰的时候,如果听得有人在后唤你,千万不可停马,更不可回过头来。如果一停马,或是一回过头来,那就要老大的上他一个当了。这两桩事,你都能记得么?”
小茂道:“谢你关照,我总记在心上就是了。如今时候已是不早,我们赶快去把马盗来,让我立刻逃走罢。”
说完,早把衣服穿著整齐,即同了翠娟,双双走出卧室。
一会儿,已到了马厩之前。只见那匹青骢马高骏非凡,果是神品。一见有人走到身前,即四足腾踔,显着不受羁绊的样子。翠娟见了,忙走了过去,在他身上抚了几抚。说也奇怪,这青骢马好像认识人似的,经他抚摩之后,便又十分安静,驯服下来。在这时候,小茂倒又想起一桩事来了,忙对翠娟说道:“不对,不对!这番我蒙了你的救援,虽是幸得脱离虎口。然而是什么人放我出去?这骑马又是什么人盗给我骑的?你的姐姐只要一查究,就可立刻查究出来,绝不会再疑心到第二人。这一来,不是要把你累及么?这在我良心上,怎么对得住你呢?”
翠娟听了苦着脸说道:“这是无可避免的。然而还不要紧,我和他终究是嫡嫡亲亲的姊妹,他见我把你放走了,心中虽是恨我,实际上到底还不能把我怎样呢。不过你既问到我这句话,足见你对于我是十分关心的,倒又引起了我的一重心事。明知是不应该对你说的话,却也要向你说上一说了。我姐姐平素对我虽是十分和平。并没有什么虐待的地方。但是他的性情及行为,终和我格格不相入。却又时时有下一个暗示,要设法引诱我同他走到一条路上去。这实是一桩十分难堪的事情。象他今天对你的这番举动,就可算得一个很显明的例子了。所以,在我心中,总希望能早离开这里一天好一天,早离开这里一刻好一刻。如果再停留下去,万一在把握不定的时候,偶然一个失足,也和我姐姐同化起来,岂不是大糟特糟么?可是我孤零零的一个弱女子,一旦离开了这里,又能走到那里去呢?这可不能不望之于你了。等你把尊大人那方的事料理清楚以后,不知道也能可怜我,把我救出这个火坑么?”
翠娟说到这里,露出一种泫然欲涕的样子。小茂即慨然说道:“这是不必小姐吩咐得的。小姐今日把我救出此间,实是恩同再造,刻骨难忘。我只要把私事料理一清,就要设法来救小姐的,小姐耐心等候着就是了。如负所言,有如此月。”
说着,即伸出一个指头,向天空一轮残月指了去。翠娟道:“公子言重了。只要公子肯把这番话记在心上,我就感恩不浅了。时候已是不早,请公子起程罢。”
小茂把头点点,也就牵了那青骢马,出了马厩,循着甬道,向后园门走去。翠娟一路在后相送,一会儿,已出了后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