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癞子得意扬扬的出了伏虎寺,自以为这事做得痛快,师傅必然称赞他。回到洞中,见师傅照常在石床上打坐,不敢惊动。正要做自己的功课,毕南山忽张眼呼他到前,说道:“你下山去罢,我这里容不了你这样粗暴这样大胆的徒弟。幸亏你的野性显露得早,若再过几年,你自己的内丹有了火候,那还了得。”
说时,待伸手向孙癞子顶门拍去。孙癞子不觉大惊失色,知道这一拍,是要将他自己所得的内功和法术,一股脑儿收回去,立时仍变了个寻常人,吓得趁势跪拜下去,闪开了这一拍,泥首哀求道:“弟子有过犯,求师傅责罚,就是打死也情愿,只求师傅不要驱逐下山。”
毕南山指着孙癞子骂道:“你这东西,敢如此胆大妄为,还了得。幽冥钟妨碍我的修炼,已有一个月了,若可以将钟毁坏,还待你去动手么?故念你这番妄动,居心是在要不耽延我修炼的时刻,尚可饶恕。只是你粗暴大胆的处分,不能宽免。罚你吊饿三天,看你下次敢也不敢?”
随用手向房角上一挥,孙癞子便身体不由自主的,仿佛脚跟上有绳索捆绑了,身体即刻在房角上倒悬起来。偷眼看师傅,闭目打坐如故。钩起腰去摸脚跟,却又摸不着甚么。初吊时还能支持,吊了一会,就渐觉难受了,只得运用起工夫来。经过一昼夜,肚中又饥饿,身体又痛楚,甚么工夫也运用不灵了,忍不住痛哭求饶。毕南山又责骂了一顿,才将他放下。从此没有幽冥钟响,毕南山每夜作法起雾,便用不着等候了。
又过了些时,这夜孙癞子正跟着毕南山在山顶上修炼。此时孙癞子的法力,已比初出洞时高强几倍了,无论如何浓厚的雾,能一眼看个透明。这夜的月色,也分外皎洁,孙癞子看见离毕南山约有百步之外,有一只绝大的狐狸,朝着毕南山,和人一般的跪在地下,捣蒜也似的叩头。口里衔着一件白色的东西,初看分不出是甚么。孙癞子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人的头颅骨,大约是从坟堆里掘出来的。只不知他是这们衔在口里叩头,有甚么用处。再看自己师傅,似乎还不曾觉着的样子,只是闭着眼不作理会。那狐狸叩了一阵头,和人一般的用两脚立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重复跪下叩头,又叩了几十个头,又立起身向前走几步。如是者三四次后,跪下去就将头颅骨放在地下。每叩一个头,朝着毕南山“吱吱”的叫几声。孙癞子见狐狸开口叫起来了,以为自己师傅必然张眼看看。谁知毕南山竟像是睡着了的一样,仍是不作理会。狐狸叫后又衔了头颅骨向前走,孙癞子见狐狸已走近毕南山不过十来步远近了。心想:时常听人说,狐狸是会迷人的,莫不是这孽畜不怀好意,这们一步一步的逼过来,想将我师傅迷惑?我师傅若不是被他迷了,怎么在跟前这般叫唤也不听得呢?我不在旁边看见便罢,既看见了,岂有袖手旁观,不救师傅之理?并且人人都一般的传说:狐狸精是害人的东西,我杀死他也可算是除了一个害。
孙癞子主意已决,他此时已得毕南山传授了不少的法术,当下就用左手结了一个雷诀,才举起来还不曾发放,那狐狸仿佛已经察觉有人暗算了,掣身就待逃走。孙癞子到这时那里肯容他逃脱,一面将雷诀向狐狸发去,一面口里喝道:“孽畜,待逃到那里去!”
就这一举手之间,烟雷生于掌握,霹雳起于空中,眼见那狐狸被雷劈得就地一滚,山岭都摇摇震动,即见毕南山的袍袖一拂,张眼向孙癞子叱道:“胡闹,他干犯了你甚么,应当伤害他的性命。你既居心如此狠毒,我这里容你不得,就此下山去罢。”
毕南山这一番发作,只吓得孙癞子魂都掉了,慌忙翻身跪下,说道:“我并不是居心狠毒,要将他处死。只因见他一步一步的向师傅跟前逼过来,师傅闭目静坐不曾觉着的样子,恐怕他不怀好意,想乘师傅不觉,暗加伤害,所以用雷火伤他。”
毕南山当下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岂有此理。你的法术能制伏的东西,能伤害我么?我当时初带你出洞的时候,是如何吩咐你的?像你这般浮躁的人,岂是载道之器。”
孙癞子不敢多辩,唯有叩头哀求饶恕。毕南山的气忿虽已渐渐平了,然终不肯答应容留他的话。毕南山走近那狐狸,指给孙癞子看道:“你瞧见了他这般皮焦肉烂的样子,心里也得安然么?你虽是为要救我才杀他,但伤生为修道人第一件宜守的戒律,我曾屡次叮咛吩咐,你于今既犯了这条戒,没奈何只得教你下山去。你此后虽离开了我,然一般的可以修炼,倘修到了须我指引的时候,我这里自然知道,自然前来指引你,若不努力,就休想此生再见我了。你看,天色已经亮了,你就此下山去罢。这山下有我收藏的一锭银子,你可拿去做回浏阳的路费,到家还充足有余。”
孙癞子本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这回师徒相处又有几年了,忽一日教他分离,他那里舍得,当下忍不住便哭起来。毕南山安慰他道:“人生遇合都是前缘,一点儿不能勉强。你只牢牢的记着:此后多行功德之事,猛勇精进,与我会面之期,必不在远。如果拿着这点法术下山去胡作乱为,你只一转念头,我便完全知道,虽在万里以外,也能在俄顷之间,取你性命。”
孙癞子原想哀求再容留几时,因看毕南山的神气十分决绝,料知是有定数,无可挽回的了,只得依依不舍的拜别师傅,含泪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