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汶祥忽然立起身来,说道:“你老人家不是孙耀庭师叔吗?”
这人点头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汶祥连忙叩头下去,说道:“我时常听得我师傅说,孙师叔的神通了得。只恨我每次到红莲寺,总是来急去忙,并且多在夜间,因此无缘拜见。我师傅在红莲寺不大与外人结交,只和孙师叔有些往来,而听你老人家说话,又是浏阳口音,所以你老人家说出受了我师傅托付的话,就知道必是孙耀庭师叔无疑。”
著书的写到这里,又得趁这当儿,将这个孙耀庭的来历叙述一番了。
说起这个孙耀庭,也可算得是一位奇侠。他是浏阳县人,因小时候生了一满头的癞疮,浏阳人都叫他孙癞子。他的历史,若说给一般富于科学头脑的人听,不待说必叱为完全荒谬。就是在下是个极端相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人,当日听人传说孙耀庭历史的时候,心里也觉得好像是无稽之谈。直到后来阅历渐多,才知道孙癞子的事,绝对不荒谬,而拿极幼稚的科学头脑,去臆断他心思耳目所不及的事为荒谬的,那才是真荒谬。
闲话少说,却说孙癞子生长在浏阳一个极贫苦的人家。当他十岁的时分,浏阳地方遭瘟疫,孙癞子的父母同时染疫死了,只丢下一个伶仃孤苦的孙癞子,吃没得吃,穿没得穿,还亏了地方上人凑了些钱,将孙癞子父母的尸安葬了。孙癞子长着一头的癞疮,龌龊得臭不可近,也没人理会他。他父母在日建筑的两间茅屋,不须多少时日不修补,便不能住人了,孙癞子也懒得在茅屋里居住。白天到乡村人家乞食,夜间或是灵官庙,或是土地堂,随处找一个可以藏身的所在安歇。是这般流落了两年,他有十二岁了。一日乞食到一处大作田人家,那家主问了问孙癞子的身世,便向孙癞子道:“你愿意讨饭吗?”
孙癞子道:“谁愿意讨饭,没有家,没有饭吃,不流落讨饭有甚么法子养活这条性命呢?”
那家主道:“我留你在我家住着,给饭你吃,给衣你穿,只要你替我家看牛,好么?”
孙癞子喜道:“那还有甚么不好。”
从此孙癞子就在这人家看牛。这人家养了七八头耕牛,一个人照顾不了,往往跑到别人家田里园里吃禾吃菜,所以加上孙癞子照顾。孙癞子每日骑在水牛背上去山里吃草,不愁穿不愁吃,倒很逍遥自在。谁知这种安闲茶饭还吃不到半年,这日忽然出了乱子。
农家放牛,每日照例早起一次,黄昏时候一次。这日黄昏时分,孙癞子牵牛吃好了水草,照例骑在牛背上缓缓归家。还有一个年老同看牛的人,也骑着牛跟在后面走。一行七八头牛,不知怎的只孙癞子骑的这头,忽然和癫狂了的一般,两耳朝天一竖,四脚腾空的跳了几跳,跳得孙癞子几乎滚下牛背,幸亏他一晌骑牛骑惯了,两腿能挟持得住,然也吓得甚么似的,连忙将身体伏在牛背上,两手紧紧的抓住两把牛毛,口里连声叫那同看牛的过来,将牛牵住。那同看牛的也觉得这牛跳的奇怪,刚翻身下牛背,正待跑过去抢住牛鼻。不提防这牛猛然一转身,放开四蹄便跑,把跟在后面走的几条牛,都冲得翻的翻,跌的跌,同看牛的那里肯舍,慌忙将这几个牛的绳索,就路旁一棵树上系好了,尽力追赶上去。
这时天色不曾昏黑,眼看着那牛驮了孙癞子,比加鞭的马还快,头也不回的直向前跑,并听孙癞子在牛背上惊慌乱叫。看牛的追了一会,那里追得上,心里又惦记这几头牛,恐怕被坏人赶现成的牵了去,只得停步回头,喜得没人经过,系在树上的牛没有走失,急急的牵回家报告家主。作田人家的牛,看得何等重大,岂肯听其跑失,当即派了好几个壮健汉子,照着去路追赶。追了十来里,天色已经昏黑了,简直没追见那牛的踪影。偶然遇着两三个行人,向他们打听,却都说不曾看见有牛跑过。直追寻到半夜,才隐隐听得前面有牛蹄踏在沙地上的响声。赶上去看时,果是一个人牵了一条水牛在路上走。追的人一见那条牛,就认得出是自家的,但是牵牛的人,不是孙癞子,是一个地方上的无赖,平日偷扒抢窃,无所不来的。追的人既遇着了自家的牛,自然上前认赃。无赖子争执了一会,见这边人多,料知斗不过,只得罢休。追的人还抓住他要孙癞子,他才急得嚷道:“你们不要太赶着人欺负了,我今夜在枫树铺饭店里赌钱,输得精光,正自没好气的走出来,打算想法子弄几个钱回头去捞本。还没走到半里路,就见这畜牧拦在路上睡着,倒把我吓了一大跳,不知是甚么野兽,仔细看出是一条牛,又没人看管,以为是天赐我的赌本。待牵回家去,明早好赶到县城里变卖。你们既是失了牛,我也知道本来大路上那有牛捡,还给你们便了,你们倒抓住我要甚么孙癞子,我知道孙癞子是谁?不是赶人欺负吗?”
追的人只要追着了牛,见不见孙癞子是没人拿着当一回事的,当夜将牛牵了回家。次早看这牛睡着不能起来,原来四只牛蹄都磨见了肉,鲜血淋漓的不能走动了,将养了半个月才好。而这半个月并不见孙癞子回来。这家主也曾派人寻找了一会,没有着落。大家都以为当水牛发狂奔跑的时候,孙癞子在牛背上坐不牢稳,滚上深山岩谷中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