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酒菜就送进来了。就在大禅榻上安放一张坑几模样的矮脚方桌,金杯牙箸,海错山珍,罗列一桌。知圆让卜巡抚在对面坐下,亲自执壶斟了一杯酒,笑道:“我这里的酒,是不容易饮着的,虽赶不上天宫里的玉液琼浆,可以延年益寿,也实在能忘忧解闷,奉劝你多饮几杯罢。”
卜巡抚此时哪里还有闲心饮酒,只急得不知要如何才好,也不愿意与知圆和尚虚谦假让,接过酒杯就搁下,也不敢饮。知圆好像已614看出他不敢饮的意思,先举杯一口饮干了,将杯照着,说道:“我要害你性命,岂用得着毒酒?你且干了这杯,我有话说。我为你设想,既到了这一步,就忧愁烦闷到死,也不过是白送了性命,有甚么用处呢?你要知道人生寿命有限,苦多乐少。我们活在世上,若不自己寻些快乐,简直从出娘胎以至老死,没一时一刻不是苦恼。我明白你此时的心事,总以为我难免不伤害你的性命,所以急得要想逃生的方法。老实对你说一句,你若是一个平常与我不相识的人,到了我这地方,窥破了我的行径,便插翅也休想能逃的出去。因为我不将他杀死,不能灭他的口,使他不能去向外人乱说。你的官阶大小,虽与我佛门无涉,但是你曾殷勤迎接我到衙门里讲经,又曾来这寺里拈过香,毕竟比较寻常人多一些儿情分,我绝不取你的性命就是了。”
卜巡抚料知不能再瞒混过去了,只得放开了胆量,说道:“老和尚的话,固是不差。我也知道人生苦多乐少,为人须及时行乐。不过像老和尚是出家人,不受王法拘束,没有国家责任,可以一心寻乐。我是薄福的人,为何能与老和尚同日而语?”
知圆紧接着说道:“你想学我的样,不是极平常极容易的事吗?有一句俗语道:和尚是人做成的。谁生成是和尚?我立刻给你剃度,你便立刻做成和尚了。你心里不要搁不下一个湖南巡抚的虚名,须知终归是要搁下的。我这寺里虽有一百多法侣,只是还不曾有可传我衣钵的人。你剃度后,便可传我衣钵,你居了我的地位,不用说一个巡抚赶不上我的尊荣快乐,就是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也不及我的自在舒徐。”
卜巡抚道:“我此时的俗务纠纷尘心未退,还不是出家的机缘。望老和尚宽假些时,等我回去将一切俗务了脱,一定皈依座下,也不敢望传老和尚衣钵,就做一个火工道人,也是心甘情愿的。”
知圆笑道:“你这个想回去的念头快点儿打消罢。非是我少了徒弟,要勉强你出家,只怪你无端要多管闲事,存心窥破人的阴私。小徒在路上行走,实不曾有干犯你的地方,你偏要紧紧跟随不放,你那时若不是动了杀念,小徒又何至将你扛到此地来。如果到此地过来的俗人,居然能带着性命回去,我这所在不早已变成瓦砾之场了吗?我自从住持这红莲寺,对于窥破了我底蕴的人,早限定了只有两条路给他走,从来没有丝毫通融改变。”
卜巡抚问道:“请问是那两条路?”
知圆道:“我佛以慈悲度人为本。所以第一条路就是立刻剃度。若这人不识抬举,不愿剃度,就只有即时给他一布袋石灰,送他到西方极乐世界去。想留着活口去外面胡说乱道,无论是谁也休作这梦想。”
卜巡抚道:“剃度后是应遵守怎样的清规戒律?”
知圆道:“清规戒律倒不难遵守。不过我这寺里此类剃度,与其他佛寺里的剃度不同,终年只能在地室中逍遥快乐,不许任意行动。”
卜巡抚心想:这种剃度,何异活埋在这地窖里。衙中人见我独自出来不曾回去,势必四处探寻,若侥幸得救出去,顶上的短发已经剃了,此后岂但不能为官,并不能为人了。宁死也不能受这大辱。主意已定,即正色对知圆说道:“我受朝廷封疆重寄,岂可偷生忍辱?你若尚有丝毫臣法之心,趁早送我回衙,我倒可通融,不认真追究。如你执迷不肯放我,任凭你处治便了。”
知圆点了点头道:“两条路我也任凭你走,你既以为剃度是受辱,也罢,就由你走第二条路罢。”
随即向房角上的和尚道:“取弥勒来,送他到西天去。”
便有两个青年和尚应声而去。
只一转眼的时间,忽见一个青年和尚面如土色的奔回来说道:“不知是甚么缘故,长兄才一伸手去取弥勒,就一跤跌倒了。弟子只道他提不起,用力过猛闪了腰肢,弯腰去扶他,谁知他和死了一样,鼻息都没有了。”
知圆吃惊似的跳下禅榻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