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辛石因这是自己失面子的事,从来不肯向人漏出半个字。就是在无可掩饰的时候,对方绍德说起来,也还不愿意尽情吐露。他自以为除了他自己,是再无人知道的。今忽然听吕宣良若不经意的就道了出来,更在他正转念头,想拿大砍刀照样劈吕宣良后脑的时候,安得而不大惊失色呢?蓝辛石生性虽蛮,然遇了这种时候,也就不敢再倔强了。只是要他伏低就下,反向吕宣良说赔礼的话,却又不愿,心想:大师兄托我收拾尸骨的事,既已办了,何不趁早回去,要站在这里受他的形容挖苦。当即拉了周季容一下,掉转身往山下便跑。周季容不知为着甚么,也只得跟着就跑。吕宣良也不呼唤,也不追赶,望着二人跑的远了,才回头向柳迟说道:“你这一年来的进境很好,546你生成只有修道的缘分,妻财子禄都与你无缘。你这回为娶妻的事去新宁,你表妹才被鬼缠,你自己才落陷阱。落陷阱之后,接着就听得犯淫戒、谋自尽的话。这都是可以使你醒悟的地方,而你却糊里糊涂的经过了,当时心里并未加以思索,直到今早亲眼看见了犯淫的结果,你心中才有些感觉。若不使你有这回的经历,将来一犯淫戒,便难免不堕落,这是修道人最大的关头,所以必须你自己澈悟。我约你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事。你于今已明白了,我再传你修炼的诀窍。”
当下柳迟就在飞来石下拜受指教。修炼只在得诀,诀窍只在名师指点。三言两语,一经道破,豁然贯通。吕宣良传授了诀窍,说道:“方绍德想做峨眉派的开派祖。他定的戒律,第一条,是不许干预国家大事。这条就没有道理,我们修道的人有甚么国?有甚么家?只问这事应干预不应干预,不能说谁的事就可以干预,谁的事不可以干预。即如现在就有一桩事,若依照方绍德定的戒律,是不能干预的,而我却不能不管。不过这事我暂时不能露面,就是清虚门下诸弟子,也有不便之处。你初列我门下,不曾出外交游,外面认识你的人少,唯有差你去较为妥当。你附耳过来,我教你几句话。”
柳迟忙凑近身去,吕宣良低声叮嘱了一番,柳迟连称遵命。师徒二人即此分别。柳迟自遵着吕宣良附耳叮咛的话,干那方绍德所定戒律不许干预的事去了。毕竟那事是甚么事呢?后文自有交代。
于今且说那个与诸位看官们久远了的陆凤阳。他自从在浏阳人帮里当队长,为争赵家坪被平江人打伤之后,幸遇常德庆替他治好了伤,并留药替一般受了伤的浏阳人都治好了。陆凤阳和众浏阳人都日夜思量如何报仇雪恨。只是平浏两县人为赵家坪争斗的事,一年照例一次。这一年争斗输了,只得吞声忍气,以待来年。这一年中,在平、浏两县参加战团的人,原没有甚么准备,就只忙煞了常德庆。常德庆当日对陆凤阳说是江西抚州人,并说我本来不合多管这些不关己的事,那都是临时随口说出来掩饰他自己行藏的话。其实,他们崆峒派与昆仑派久成水火。常德庆这回来替浏阳帮治伤,原是已知道此次的争斗,有昆仑派人出头,帮平江人助阵,正有意借此在暗中帮助浏阳人,使昆仑派人栽一个跟斗,消消积怨。不料就因留药治伤的事,一时传遍远近,杨天池当时就得了这个消息。知道崆峒派的人久已存心报怨,这种替浏阳人治伤的举动,不是偶然的。
杨天池此时虽也有些失悔不该鲁莽助阵,无端替平江人结下这一场仇怨,更惹出崆峒派的人来。然一时失检,已弄成了这们一个局面,在势万不能就此罢休。并且两派人因彼此都不服这一口气,谁也不肯退让半点。从来不问所争执的事由大小,都不过只借这点儿事做引子,究其实,平、浏两县争赵家坪,与两派有何关系?为的只要借这争赵家坪做引子。所以,两方都尽力准备。以前两派的人虽常有争斗,然多半是狭路相逢,少数人决斗几下而已。这回却不是平常了,崆峒派因势力较小,被昆仑派压抑的次数太多了,要借这回的事,大举与昆仑派拼个强存弱亡。无奈本派的势力既小,明知就拼着不要性命,也决斗不过昆仑派的人多势大,只得求助于昆仑以外修道的人。崆峒派为首的,是杨赞化兄弟。昆仑派为首的,是笑道人。笑道人探明了杨赞化兄弟的举动,曾邀集同道,准备与崆峒派人较量。柳迟初次在清虚观所见的情形,便是昆仑派人将要出发与崆峒派人厮杀了。杨天池送柳迟走后,两派人已决斗了一次,毕竟仍是崆峒派斗输了。只是笑道人因为忽略了一点儿,被杨赞廷一剑掠去了头巾,几乎连头顶皮都削了。所以吕宣良在柳迟家与笑道人相遇,说出那几句不伦不类的话。杨赞化兄弟求助外人,一时没有愿意无端与昆仑派人为仇的。崆峒派人只得大家勉强暂将一腔无穷的怨气按捺住,等待报复的机缘。不过他们两派虽格于形势,不能真个大举出头露面,一边帮平江人相杀,一边帮浏阳人相打。然平、浏两县的人,并不因两派不出来相帮,便停止每年在赵家坪的例斗。只是那种蛮争独斗的胜负,既无两派人夹杂其中,便不与义侠传相干了。唯有陆凤阳的儿子陆小青,与本书中好几个义侠生了关系。要写杨天池骨肉团圆,胡舜华兄妹见面,都不能不先从他下手写起来。陆小青在八岁的时候,因在鸦片烟馆里对对子,一般人都称他为神童,后来读书越发肯猛勇精进了。只是当孩童的时候,知识开的太早,又加以刻苦读书,陆凤阳是个一句书不曾读过的农人,只知道想望儿子多读书早发迹,替家族争光,哪里知道孩童身体发育未完全,脑力用的过度,呆坐不运动的时间过久,于身体大有妨碍的道理。因此,陆小青读到十二岁的这一年,书是读的不少,文字也都能得地方上有名的文人学士推许。但是身体就瘦弱得不成个模样了。年龄才十二岁,背也弯了,眼也花了。548步行两三里路,就走得气吁气喘,满身是汗,还一阵阵的头眼发昏。寻常孩童嘻笑跳踉的举动,从来不曾有过一次。陆凤阳夫妇这才着急起来,不敢再教陆小青读书了,每日逼着他和左邻右舍年龄相等的孩童玩耍。只是无论甚么玩耍的事,在寻常孩童觉得极有趣味,极可笑乐的勾当,总引不起陆小青的兴趣。陆凤阳以为邻舍家孩童不曾读书,没有知识,自己儿子瞧不起他们,不愿在一块儿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