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旋说旋走,说至此,已走到了钓虎的山洼。周季容便指给柳迟看道:“你瞧这钓猛虎的法子,想的巧妙么?”
柳迟抬头看那只斑斓猛虎,吼也不吼了,动也不动了,只一对眼睛圆鼓鼓的突了出来,忿怒异常的神气瞪着二人,两边口角里的涎,直滚下来,地下淌一大块白沫,两前爪揸开来,和十只钢钩相仿,像是用力想抓爬甚么,一条五六尺长短,赛过竹节钢鞭的尾巴,不住的右绕到左,左袅到右,也像是要勾搭甚么,无奈四面虚空,有时偶然勾着了上面系后脚的绳索,却因绳索太细,又有无数五六寸长一个的竹筒,接连套在绳索外面,圆转不定,再也勾搭不牢。周季容指着绳索,说道:“这老虫是后脚在上,倒悬起来,这绳索外面的竹筒,便似乎没多大的用处。若是前脚误踏在铁钳里面,钓起来头朝上时,这竹筒的用处就大极了。如没有这些竹筒,这孽畜的爪齿,何等锋利,不问多牢实的绳索,也经不起几抓几咬。有了这又圆转又光滑的竹筒,那锋利的爪牙,就无所施了。”
柳迟看那虎的后脚弯上,原来有一把很粗壮的虎口钳钳住,绳索就系在铁钳这端的一个环上。另外还有七八个同样的铁钳,都张开口悬在旁边,每一个钳上的绳索竹筒也同样,那竖着做钓竿的竹子,下半截足有饭桶粗细。周季容走近竹竿跟前,伸两手将竹竿围着,说道:“你在旁处曾见过这们粗壮的竹子没有?”
柳迟摇头,答道:“一半这们粗细的也不曾见过。这竹你两手抱不过来,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有人对我说有合抱不住的竹子,我真不相信呢。”
周季容点头道:“没有这们粗壮的竹子,无论甚么树木,都不能做这种钓竿。你看上面那些绳索和铁钳,就是钓鱼的钩。放钓的时候,须有七八个壮健汉子,先择定猛兽必经之处,掘一个四五尺深浅的窟窿,将钓竿竖起来,插进窟窿里面,用砖石将周围筑紧。钓笋尖上,那些绳索铁钳,在不曾竖起之前,都已扎缚妥当。竖起后,就得用七八个壮健汉子,牵住竹尖的另外一根长绳索,尽力向下拉。竹性最柔,任凭怎么拉,是不会拉断的。拉到竹尖离地不远了,才用木桩将长绳拴住,打一个活结。那些虎口铁钳,分布在青草里面。野兽走这地方经过,只要有一个脚爪,误踏在铁钳口里,那铁钳很灵巧,必登时合拢来,紧紧的钳住,不能摆脱。野兽的脚,忽然被铁钳钳住了,自免不了猛力向前,想将铁钳挣脱。那知道拴在木桩上的长绳,是打454的活结,一拉扯便解发了。你想,用七八个壮健汉子,才拉弯下来的竹竿,全靠这点长绳系住,长绳的结头一解,竹竿势必往上一弹,竹竿越粗,上弹的力量也越大,三四百斤重的野兽,都能弹得飞起来。这只老虫,也就不算小了。你瞧悬在半空中,不是和悬灯笼一样,一点儿不费事吗?任凭如何凶猛的野兽,一上了钓,就如上了死路。吼也是白吼,动也是白动。装钓的人家听了,连睬也不睬,只看是甚么野兽,便知道须吊多少时日,才能吊的他精疲力竭,放下来才不伤人。到了可以放下的时候,妇人和小孩子都能制他的死命。我们汉人中的猎户,不能仿效这方法,就因找不出这们粗壮的竹子做钓竿。若各地一般的出产这种大竹,那么野兽就遭殃了。”
柳迟听了这话,陡然想起自己未落陷阱以前,所望见那百岩口边,仿佛有小孩走动的情形来。回思那时自己所立的地位朝向,觉得正在这竖钓竿的方面,只为是迎着日光走来,那石岩不曾触眼,心里便没想起来。当下即问周季容道:“这附近一带的山里,全无人居住吗?”
周季容点头道:“这一带都是石山,不能播种。谁住在这里面干甚么?”
柳迟道:“装这钓的人,也不住在这山里吗?便有野兽上了钓,相隔的很远,又如何能知道呢?”
周季容道:“这种钓可以装在几十里路以外。专以畋猎为业的苗人,一家有装设百数十竿的,每日分班轮流到装设的地方,探着几回。哪有野兽上了钓还不知道的道理?”
柳迟听了,自沉吟道:“这就奇了,我分明望见那石岩口边,有几个身体矮小的人走动,好像是住在那石岩里的一般。我因想上前看个明白,抬起头只顾向前走,以致掉下陷阱中去了。既是这一带全没人居住,那几个人必就是到这山里来,探看陷阱和这钓有没有猎着野兽的了。”
周季容问了问当日所望见的情形,笑道:哦,我知道了。你那时所望见的,只仿佛是人,确实不是人,是一种野猴子。这一带山中,野猴子最多。大的立起来,足有三尺多高。三五成群,常住在最深的石岩里面。在我师傅未到苗峒收我二师兄做徒弟以前,这种野猴子,简直凶顽得无人不怕。靠山近些儿的所在,无论播种的甚么粮食,若不日夜有人监守着,等到嫩芽出土,十九得被野猴子挖去吃了。守到出了芽,方可听其生长开花结实,然在结实将成熟的时候,又得有人日夜把守,不然,就有无数的野猴子前来搬运。这种猴子,比一切野兽都生得灵巧,只略略的畏惧虎豹,除虎豹之外,甚么野兽也不能奈何他。就是虎豹,也不过仗着声威,使他们不敢尝试。虎豹走这山里经过的时候,稍为敛迹些。有一时半刻的工夫,在树上的不敢下来,在岩里的不敢出来。虎豹一走过山头,即时就回复原状了。从来也不见虎豹咬死了猴子,倒是猴子在无意中,卒然遇了虎豹,没有树可上,没有岩可钻,被虎豹逼得发急的时候,有将虎豹的肾囊抓破,虎豹立刻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