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侯世子夫人,原是金陵柳家的庶长女,生母早就故去。大柳氏在家时处处受嫡母打压,在婚事上,为了不压嫡出的妹妹一头,被嫡母嫁给了梁家的庶长子梁景。梁家未发迹前,梁景要出卖力气赚钱养家,大柳氏这一生本来是无望出头了,哪料到夫家竟和东阳侯府攀上了亲戚,丈夫梁景更是被侯爷瞧中,过继给侯府,成了世子,她也跟着夫荣妻贵,顺利当上了侯府的世子夫人。
这一番变故谁也没能料到,却让柳老夫人和柳氏气得眼红——竟让一个庶出的爬到头上去。柳老夫人在世时,就常常拿嫡母的头衔压着大柳氏,柳氏对这个庶出的姐姐也不太尊重,因此大柳氏与娘家并不亲厚。直到老夫人去世了,在柳夫人的劝解下,大柳氏与娘家才重新有了来往。
柳夫人闻得世子夫人特地从京城赶来,十分高兴,正想带着儿媳出去迎接,却猛然瞧见小姑子瞬间难看的脸色,拉过她的手劝道:“到底是自家姐妹,如今又做了妯娌,你大姐姐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也不易,妹子也要常劝着她才是。”
“她如今春风得意,需要我劝解什么,今儿个也是回娘家来得瑟吧。”柳氏满脸的讥讽之色。
“哪儿的话,常听大姑奶奶抱怨在京里处处叫人瞧不起,依我看,她的日子哪有妹子你过得这般舒坦,丈夫能干,女儿又乖巧,内宅的事都是自己说了算。”柳夫人笑语晏晏,说的柳氏也有几分得意起来。庶姐在京城里有一对位高权重的公婆要伺候,一个不小心周到就会被人诟病。自己那个婆婆也不是个省心的,常常跑去侯府生点事端,大姐又不好不理,免得被人说忘本,还要连累丈夫的名声。这日子过得确实没有自己惬意。柳氏这么一想,倒也平心静气多了。
“嫂子说的是,是我太小心眼了,大姐在侯府过得也不容易,正好她还没见过九儿呢,我带九儿去看看她。”言罢,姑嫂两个有说有笑地出了房门。
大柳氏和柳氏一样也是个美人,只是她的肤色微黑,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看起来比妹妹柳氏老许多。这位二伯母兼姨妈统有四个孩子,年长的两个是庶女,乃祖母唐氏所赐的妾室所生,早就嫁人了,年幼的两个男孩是她亲生的儿子。梁景夫妻俩感情极好,可能是因为当初受嫡母打压,夫妻俩还是比较团结一心的,这些年梁景虽有纳妾,庶出的孩子却是一个也没生过。唯一让大柳氏心烦的,大概就是世子夫人的责任。但凡京城的大户人家,大多心高气傲,看不起大柳氏这般出身,自然也不怎么愿意和她来往,尤其她还是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更容易引人笑话。柳氏常在家里嘲笑庶姐一把年纪了居然念起书来,真是笑掉人的大牙。若施却觉得姨母是个好强又心性坚定的女子。
“大姐,您贵人事忙,怎么想着有空回来。”柳氏看到庶姐满身的珠光宝气,心里又直犯酸。虽然这样的珠宝她也有很多,可想当初,她俩一同出嫁,姐姐的嫁妆可寒酸得很,如今竟也能与自己比肩了,将来要真的成了侯夫人,自己这个嫡女的尊贵体面可就全没了。
大柳氏不冷不热地应道:“女子出嫁从夫,往后还是唤我堂嫂好了。”
柳氏一怔,虽然她与这位姐姐不对付,可大柳氏也不曾如此落她的面子,叫堂嫂,摆明了就是来摆架子的。柳氏气鼓鼓地歪着头不说话,倒是若施上前行礼,叫了声“二伯母”,算是圆了场面。
“都是自家姐妹,这般客气做什么,来,到我屋里坐坐,刚才啊,九儿给宝宝取了个好名字,我们正夸她呢。”柳夫人一手拉起一个,进了里屋。
大柳氏边走边问:“嫂嫂说的九儿可是这个孩子?”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若施一番,说:“是挺漂亮的,就是太小家子气了,缩头缩脑的,一看就没有名门闺秀的气派。”
柳氏早就憋着气,回嘴道:“说的是,哪比得上东阳侯府的八姑娘,那才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亲娘还是安亲王郡主呢,和我们小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这就是在指桑骂槐了,谁不知道侯府的直系血脉只有八姑娘一人,当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大柳氏虽是世子夫人,对这位侄女儿却得宠着哄着,半分怠慢不得,拿不起长辈的款。
“弟妹说的不错,”大柳氏笑了笑:“八姑娘比九儿大一岁,却是同一个日子生的,将来弟妹家搬到京城,两个姑娘也好一道过生日。弟妹可能不知道吧,去年八姑娘的生日,母亲请了好些个贵夫人小姐们,听说近日,安亲王还想跟圣上求了恩典,封八姑娘一个郡主呢。”
柳氏气结,一同过生日,九儿的风头还不都让八姑娘给抢了去。大柳氏得意地瞟了妹妹一眼,径自进了房门。柳氏拉了一下若施的袖子:“那日不是挺能说的,快给娘出个主意,杀杀她的气焰。”若施轻道:“娘,她是世子夫人。”“那又如何,我才不怕呢,不过是个过继的。”若施在心里补充,那也是货真价实有诰封的。
梁景刚被过继那会儿,其实还不是世子,侯爷夫妇本想考验考验他,顺便拿着这么块诱人的糕点拿捏拿捏他。可唐氏却不这么想,唐氏一心想让自己宠爱的长子承袭爵位,于是三天两头地搞出些事情来,梁旭也跟着自己的母亲上蹿下跳,弄得侯爷夫妻不胜其烦,索性向上头请了封,梁景的世子之位这才定了下来,大柳氏也封了正三品的诰命夫人,从此高出嫡妹一头。为了这事,柳氏暗地里没少嘀咕婆母的坏话。
大柳氏一边逗弄着女婴,一边夸奖:“这孩子长得一脸福相,将来必有一段好姻缘,即使刚开始不顺,日后也会好的,这就叫富贵天定,半点不由人啊。”
柳氏再也忍不下去了,瞪着眼:“你拐弯抹角地说什么呢,敢情是觉得自己苦尽甘来,前程大好,也不羞,什么都叫人拿捏在手里,侯爷侯夫人一句话就能把你打回原形,到时候还不是要托到我家门前来。”
“你以为是谁害得我被人当话柄,谁害得侯府叫人看低!”大柳氏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道:“你那嫡亲的大伯哥做下了丑事,却叫我们夫妻,侯爷夫妇被人当笑话看!”
“大伯哥?”柳氏糊涂了:“他在京城,我在海宁,我哪知道他做了什么,你可别信口胡说。”
“哼,刘家来提亲,你们家瞧不上,他可是巴巴赶着上去,用肮脏下流的手段,硬把女儿塞给了刘家做妾,好不丢人!”为着这件事,侯夫人又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她还不能还一句嘴,什么难听的话都得受着。那梁旭本来就是个混蛋,他发浑,关自己夫妻什么事,侯夫人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打压嗣子么。大柳氏脸色难看至极,冷眼盯着妹妹。
柳氏张大了嘴把,原以为五姑娘是去做妻的,没想到竟然是妾,难怪智文来家里时不好意思提了,自己的婆婆可真会瞒。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少胡说了,刘家那是顶顶显贵的世家,刘小公子未娶妻,家里怎么会让她纳妾。”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浑人,夫妻俩一样不要脸,他们是把女儿送给了刘大人!”
这下柳氏真的惊呆了,那刘大人,四十出头了吧,果然是大嫂的行事作风,还真以为她给庶女找了门好亲事呢,哪想到找了个老头儿。柳氏又想反驳大姐,又想幸灾乐祸几句,一时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若施却暗自难过:女孩儿的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将来自己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