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间正说着话,柳氏房里的鸳鸯心急火燎地小跑过来,水心骂道:“跑这么急作甚,小心撞到姑娘们。”若施的身子比起前几年已经大为好转,可依旧体弱,柳氏派去照顾小女儿的都是些极谨慎的丫头。水心作为若施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若施的生活起居,事无大小她都要一一过问。
鸳鸯喘了口气,焦急道:“水心姐姐,我哪有那个胆子冲撞姑娘们,咱们院子里出事了,六少爷他刚吃完午饭,没多久就口吐白沫,脸色发青,太太使了人去叫大夫,谁知道刚巧碰上老爷回府,老爷二话不说就跑到太太房里发作,这会儿两人正闹得凶呢。还是梨花姐姐聪明,偷偷叫了奴婢来告诉姑娘一声。”
六弟智维是府上最小的孩子,今年只有三岁,郑姨娘所生。郑姨娘是柳氏的陪房丫鬟,性格怯懦,因着有几分姿色,柳氏便让她做了通房,好分去姜姨娘的宠。可郑氏再有颜色,也比不上千娇百媚的姜姨娘,何况她自小为奴,骨子里透着卑微的奴性,怎比不得上官家小姐出身的姜姨娘。很快柳氏就把这个帮不上忙的通房给忘了,也是郑姨娘运气好,得了个哥儿,才被抬了姨娘。这些年柳氏虽没有厚待她,但也未曾糟践这对没什么存在感的母子。直到若雅出嫁前,一再向柳氏提起,将智维养在身边,将来认作嫡子,柳氏才派人把智维抱到自己房里养着。郑姨娘虽万分不舍,却没胆子反抗,再加上嫡母养着的庶子,怎么说身份也高一些,为了儿子的前途,郑姨娘只得忍痛与儿子分离。
这件事若施虽然不赞成,但理智上,若雅和柳氏的做法没错,一来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二来,六弟也会有更好的前程。柳氏没有嫡子,若把智维认作嫡子,他的身份就高出长兄智渊了,将来梁府由谁继承还不一定呢。只是这么一来,姜姨娘却急坏了,智渊十拿九稳的继承人地位出了岔子,她去找梁晔哭诉。梁晔虽然也不满意柳氏的做法,却无能为力,嫡母养着庶子那是抬举,梁晔找不出理由叫她罢手。
自此之后,姜姨娘一直针对郑姨娘母子,但是郑姨娘依附柳氏生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姜姨娘也找不到机会对付她。
智维出事,若施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姜姨娘。惊诧过后,她定下心来安慰自己,也许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坏。二哥是长子,又考了举人,将来有的是前途,姜姨娘应该不会向幼小的六弟下手吧。若岚乍闻此事,一骨碌从椅子上窜起来:“水心,照顾好九儿,我先过去看看。”若雅出嫁了,她就要代替姐姐为母亲分忧。若岚这么想着,提着裙子就飞奔起来,春草在后面边跑边喊:“姑娘慢着点,小心地滑!”
水心犹豫道:“姑娘,要不咱们回避一下,到书斋去如何?”水心觉得,姑娘年纪小,身体又弱,不应该搀和进这些个内宅阴私。若施摇摇头:“我还是去看看吧,姐姐和娘都太冲动了。”若雅临出嫁前,特地跑到她房里,要若施照顾好家里人,若岚和柳氏都是冲动之人,若雅希望妹妹能多加规劝。自从若雅看了若施的史论功课,开始对这个沉默的妹妹信赖起来,虽然这孩子平日里不喜说话,也不爱见人,心思却极其细腻周密的。
若施与大夫是同时到的,只见梁晔敲着扇子厉声问:“你们是怎么照顾少爷的,要是六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不用活了!”梁晔虽然更看重出色的长子,可他儿子不多,就两个,智维也是很宝贝的。因为智维养在柳氏房里,他最近甚至多次在柳氏房里过夜,弄得姜姨娘异常火大。
房里,一堆跪在地上发抖的丫鬟,除了梁晔夫妻俩,刚赶去的若岚,还有个郑姨娘,正守在床边痛哭。
柳氏尖声道:“老爷这是要当众削我的面子?她们是我派去照顾小六儿的人,再有不是,也该我发落才是,何况这事情都没查清呢,老爷就认定了是我做的不成!”被梁晔痛骂的人里也有自己的陪房夏妈妈,夏妈妈是柳家老夫人赐的,管着梁府的内务,柳氏自己都不曾如此落她的面子。眼看着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夏妈妈一把年纪了还颤颤地跪在地上,柳氏气急:“老爷若真的容不下妾身,便一封休书把我休了,好扶你那个狐狸精上位!”说完,抱着夏妈妈大哭起来。梁晔怒道:“看你那泼妇样,还有官家太太的仪态么?抱着一个下贱的奴婢,成何体统!”若岚见父亲不问缘由就责问母亲早就忍不住了,这会儿终于爆发,头脑一热,冲口而出:“敢问父亲,您每夜抱着的姜姨娘难道不是下贱的奴婢!”
梁晔惊得都忘了生气,半响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打下去:“孽障!”梁晔气得直打哆嗦,姑娘家的竟讲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来,礼仪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还不如趁早打死,省得丢人现眼。柳氏扑了过来:“梁晔,你竟敢打她,岚儿又没说错,你凭什么打她!呜呜,我的命好苦啊,我不活了……”柳氏抱着女儿哭,若岚却咬着牙没让眼泪流下来。梁晔心头烦躁,一把将手里的扇子甩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把跪着的丫鬟们吓个半死。
大夫在门外很是尴尬,大户人家的内院常有些说不得的事情,看样子他又倒霉地碰上了一件,梁大人是海宁的知州,自己可得闭紧嘴巴,传出一点风声,他在海宁也别想混了。若施也很尴尬,她提了提嗓子:“大夫,快请进,我六弟还等着您救命呢。”
话音刚落,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柳氏还在抽抽噎噎地低泣,梁晔皱眉:“还嫌不够丢人么,快起来!”夏妈妈和若岚扶着柳氏起来,坐到一旁的软椅上。梁晔起身将大夫迎进来:“大夫,小儿就麻烦您了。”
那位大夫在海宁极有名望,是位擅长小儿科的专科大夫,若施以前的药都是他开的,因此也算是熟人。只见他几根手指搭在智维纤细的手腕上,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后,方道:“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所幸吃下去的不多,看着严重,其实也无大碍,我开个方子,吃上几服,少爷自然无碍了。只是孩子年纪小,要好好调养一阵。”
梁晔松了一口气:“那就有劳大夫了,梨花你跟着大夫赶快下去抓药。”
“慢,大夫,智维脸泛青色,嘴唇紫白,显然是中了毒,为何说是吃了不洁之物呢?”若施看着弟弟毫无血色的小脸,不由得一阵心疼。智维是个非常乖巧的孩子,柳氏把他从郑姨娘那里抱过来,他也不哭不闹,若岚经常跑去警告他要记得嫡母的恩德,他也是乖乖的应着。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心疼的宝宝此刻却成了这副模样。
大夫答道:“九姑娘果然仔细。没错,贵府的少爷确实是中毒,只不过这毒并不致命,只会让人呕吐发烧,下的剂量也不重,不会有生命危险。”
听到大夫的话,梁晔心里一紧,柳氏茫然道:“果然是中了毒,中了毒……”若岚咬牙切齿:“不用说,一定是那贱人眼红六弟被娘养在房里,生怕夺了她儿子的地位。”梁晔很想骂她对庶母不敬,看着女儿杀人般的目光,终究只是说了声:“这件事我会彻查的。”
若施心里有气,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先关心智维的身体吗?“小孩子发烧很可能引起并发症,我的意思是说,对六弟会不会有别的影响?”
“九姑娘真是心细如尘,小孩子发烧确实会引起一些症状,不过六少爷能及时就医,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老夫可以保证,只要按我的药方抓药煎药,吃上几帖,少爷不日就能痊愈。”大夫捻捻胡子,言语颇为自信。
“那就有劳大夫了,九儿感激不尽,必当重重酬谢。梨花,水心,替我送送大夫。”若施微微欠身,吩咐丫鬟们送大夫出门。
若施走到郑姨娘身边:“姨娘也别太伤心了,大夫都说了,六弟不会有事的。我想先麻烦姨娘照顾一下六弟,爹和娘应该有话要说。”若施转过头:“是吧,爹,我们换个地方,免得打扰六弟休息。”
梁晔正要点头,若岚突然出声:“解决事情,光这几个人哪里够!春草,你去把负责六弟衣食住行的丫鬟婆子,还有厨房里的人一并带上,对了别忘了叫上姜姨娘,就说是爹爹吩咐的,咱们现在就去说清楚讲明白,免得娘背上不白之冤。”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直瞪着梁晔,若施走过去,无奈地拍拍她的背。原以为若岚的性子收了不少,谁知道还是这么倔,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刚才那句话是女儿家能说的么,难怪梁晔会气得打人。但她也不好再去刺激姐姐,只能说:“好,我们走,一定弄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