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这么说,是谢莲漪绑架了珞儿。”白煜辰一袭白衣,清冷的模样与破败的废墟中显出强烈的对比,却又意外的和谐。
男子浑身瑟缩着跪在地上,“小人说的都是实话,这位公子,我可以走了吗……”
白煜辰转身离去,声音极淡,子宁却觉察出一丝嗜血的杀伐与滔天的怒气,“可以走了…子宁,送他回去。”
一袭白袍绝尘而去,子宁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已经多年不曾发怒的主子,这次怕是真的被挑起了怒火。
希望这次大公子不要做得太过分才好,否则的话,即便是有王妃遗训,恐怕也保不住他。
夜幕微沉,今夜无风。
或许是心里有事,凌珞竟也觉得这夜沉闷的让人有些不适,白皓辰的话极少,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静默的只能听见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白皓辰睁开眼看向她,语气轻柔,“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
说罢,不等她回,他便对外面吩咐,“去搬一扇屏风来。”
凌珞静静的望着他,只是片刻,有人鱼贯而入,抬起一扇素雅的屏风而来,白皓辰思考片刻,语气似是询问,又像是在做决定一般,“就放在床前罢。”
待众人退出屋内后,白皓辰方才开口,“你去睡一会,我在外面。”
凌珞微微有些感动,屏风恰好挡住床,也顺便将窗户隔开。古人对名节极其看重,他已经和她共处一室,一旦传出去她也没什么名节了,虽然她并不在乎这些……但他这样做,应该只是为了让她放心吧。
不常与人接触,所以凌珞有一颗极其敏感的心脏,别人对她的一点点好,她都会记很久。闷闷的应了一声,凌珞忽而又道,“谢谢你。”
白皓辰深邃的眸子里突兀漾起一抹微醺的笑意,一闪即逝,心却不可自抑的微微跳动。
“那要不要以身相许?”
凌珞沉默不语,果然体贴什么的,都是浮云啊!
坐在床前的凌珞并无睡意,但百无聊赖的靠着墙,竟渐渐睡去。听见耳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白皓辰鬼使神差般绕过屏风,轻轻握住了凌珞的手,迟疑了一瞬,缓缓低下了头。
唇,深深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和想象的一样,甜蜜、芬芳、温暖,可是他心里,却仿佛带着深不窥底的苦涩。
良久后。
白皓辰目光微凉,带着无奈和萧条。
迷糊中,唇上似乎掠过一丝温润的微凉,她微微皱眉,却未醒来,只是睡梦中的脸,竟带上了些可爱的孩子气。白皓辰低头注视着她的睡颜,孩子般的无邪,他竟有些懊恼。
自己果然是个小人。
轻声叹了一口气,白皓辰深邃的眸子中竟沾染了些许的犹豫和茫然。
自己这般做,究竟是想报复谁?可是为何绕到最后,自己似乎也踏入了这样一场局。
以爱为名。
他陷入了回忆里。
当年他不过两岁,母亲便怀了弟弟。记忆中的母亲,高贵优雅,对任何人都是那么和善。他最喜欢的人,就是母亲。三岁未满,弟弟出生,他们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他叫白皓辰,弟弟,叫白煜辰。弟弟从小粘他,他也一直很喜欢这个乖巧听话的弟弟。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母亲和父亲,对弟弟施以无与伦比的宠爱,而他,却开始被逐渐忘却。
从一开始的不小心与愧疚,到后来习以为常的淡漠。
年幼的他,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他以为只要这样,他们就会多看他一眼,母亲就会像从前一样,将他搂在温暖怀抱里,父亲也会收起脸上的威严,像以前那样的宠他。
可是,不管他怎么优秀,他们似乎都不在意。
直到某天,他和白煜辰呆在一起,白煜辰失足落入塘中。虽是冬日,但塘中水并不深,他也曾掉进去过,他知道不会有事,可心底却还是有些担心白煜辰的。
而那一次,父亲的责备,母亲哭泣的容颜,渐渐在他心底生了根,长出微弱的希望。
原来,他们最在乎的是白煜辰。
他做了很多愚蠢的事情,肆无忌惮的伤害着最相信他的弟弟。但即便他经常对白煜辰没什么好脸色,白煜辰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他。
直到某天,他年幼的弟弟,最崇拜他的弟弟,亲耳听见他对外人说出满不在乎的嘲讽。
是他亲手将白煜辰一颗尚且稚嫩的心脏,打磨成坚硬的石头。
他后悔,却不能后悔。
他十一岁那年,母亲出事,尸骨无存,一向威严的父王,竟失去了所有的棱角,终日混混沌沌。他不得不尽力摆脱自己的幼稚,帮助父王,应付着来自各方的刁难,直到父王彻底振作起来。
而八岁的白煜辰被带往逍遥山,到如今整整十年。
所以当他得知,外表冷清但内心其实早已死寂的白煜辰爱上了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时,他第一时间,竟感到有些开心。
见到她的第一眼,有些奇特,是在白煜辰的床上。她娇媚的依偎在白煜辰怀底,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他还是清楚的捕捉到了她耳边的嫣红。那是窘迫。
白煜辰安置好她,一个人走出来。荒诞的是,他竟生出想要见她的心情,于是挑衅的问,她为何不出来。
她最终还是出来了,深红色的长裙,如瀑的黑发披散,竟那般诱人。白煜辰的眼底满是疼惜,她却笑了。那样绝代的风华,是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不上的。无法言说的惊艳和遗憾。
时隔很久,他还是会想起,那一笑,天地都黯然失色。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注意她,到最后迷了心,却还看不清。
思绪拉回,目光逐渐变得清明。
白皓辰微微抿唇,走出屏风,目光渐凝。
他没有封住她的睡穴,他明明可以留下她,却不想她恨他。
白煜辰站在月光下,刀刻般的脸庞上隐约带着一丝戾气,白皓辰怔忪片刻,侧了侧身,声音很轻,“她睡了。”
虽然很想知道白皓辰为什么会出现在凌珞的房间里,但他更担心凌珞的安全。绕过屏风,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就感觉到数道气息随之而来。白煜辰目光冷冽,白皓辰耸耸肩,“我只通知了你一个人,随你信不信。”
白煜辰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白皓辰虽然多次找他麻烦,但他也最了解他,白皓辰是绝对不会对他说谎的,因为,没那个必要。
白煜辰的目光与白皓辰的目光相对,对方的眸子里,皆有着一抹灼烧般的狂热。
白煜辰的武器,是一把银色的长剑,长剑出鞘,冷光泠泠,和主人一样,带着与生俱来般的高贵和优雅,清冷绝然,又带着一点温煦之意。凌珞若是看见,定然会爱上这把剑,因为剑的外形实在是太漂亮了。
白皓辰的武器,则是一把折扇,玉骨铮铮,不知是何材质的扇面上一片空白,却不显突兀,只是让人稍稍感觉有些遗憾,扇坠是一枚简单的碧色玉佩,单单欣赏来讲,这武器很配他,看起来便活脱脱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两人所至之处,皆是一片人间修罗场。
兵器交接,凌珞被吵醒,惺忪的睁开眼,才恍然惊醒过来。她低头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确定自己没有出什么事,才整理头发走了出去。
“煜。”凌珞的目光紧随着那一袭白衣,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刀光剑影,杀戮与纷争,似乎都和她没了关系。
看见她醒来,白煜辰赫然收手,带来的人便一时间涌了上去,对付着各种势力的人。
他在月光下,眉眼带笑,语气宠溺至极,“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平淡的字眼,她的眼眶,却微微的湿润。
…
看着他带她离开,白皓辰竟有些失落。
他一直觉得,真心这个东西,太过奢侈,所以不敢轻易交付。所以当她说她信他,眉目间的真挚,似乎瞬间连灵魂,都灼烧起来。
一时失心,一世沉沦。
关于爱情,以前是不懂,现在没机会懂。爱与不爱,从来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他从未动过心,却破了例。
他疲惫的闭上双眼,隐藏在阴影下的身躯有些萧索。
以后也不会再有。
他恨白煜辰,这份恨意有多深刻,只有他自己清楚。但其实他也并不恨他。或许他只是执着,执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对自己,太过凉薄,将所有的宠爱,全部给了白煜辰。
他不敢,也不愿意承认。
他在嫉妒。
却又不敢嫉妒。
他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白煜辰拉着他的长袖,眉目清秀,脆生生地叫他哥哥,清澈的眼底透着欢喜。
“哥哥,陪我放纸鸢吧。”
“哥哥,你在哪。”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一别经年,他再未听见过这个称呼。明明那般亲昵,却生疏的让人遍体生冷。
…
一袭黑衣立于屋顶,一时间,月色隐去,万籁寂静。
乖徒儿,我还是低估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