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洋洋把驴子在赌坊门前拴好,主仆二人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一脚踏入屋内,就见屋内人声鼎沸,嘶叫声震天,炸开了锅一般。
发大润赌坊是临安府久负盛名的赌坊,在诸多赌坊中档次最高,场面也最大,可容纳上千名赌徒同时聚赌,内设高中低三档赌厅,适合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各种层次的人群玩乐。一栋四层小楼朱漆粉刷,红红火火,矗立闹市街区特别扎眼。这里是赌徒们的天堂,被亲切地称作小红楼。
进入小红楼,即是第一层万家福大厅,取名万家来福之意,显然是普通市井小民的场所,属于低等场子。场子虽低等,但场面是所有赌厅之最,大厅宽阔明亮,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一应俱全的赌具。
只见烟雾缭绕中,乌鸦鸦的赌徒们三五一堆,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正在酣战,叫骂声此起彼伏,四处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小健哥迈步而入,闪亮入场。
众赌徒都在聚精会神玩赌,没人注意这个临安府出了名的阔少。
这时,只见一个身穿长衫的瘦高个子迎了上来,此人是赌坊的老板王贵,绰号“老鬼”。老鬼闲来无事正在溜场子,迎面撞见小健哥,如同见了财神爷般,一脸媚笑地迎上前来:“令狐少爷,今日你可来得晚了,大家都在楼上等着你呢。”
小健哥是这里的常客,赌坊的大门随时向他敞开。瞧这话,似乎还有几个老赌友在楼上恭候着小健哥呢。
小健哥略作歉意道:“刚才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吃了个饭,所以来迟了点,让赌友们久等了。”
老鬼笑道:“健大少爷是敝坊的贵客,是我们的财神爷呐,就算是来迟了,也是我王某人和诸位赌友的荣幸。”
这马屁拍得真热乎。
小健哥被马屁熏得倍爽,拖着长腔道:“人都到齐了吗?”
老鬼连连点头:“齐了,齐了,钱掌柜和周员外正在楼上喝茶呢,就是等你健少大驾。
今日还来了一位贵客,一会上楼我给你介绍介绍。”
说着,弯腰引着小健哥上楼。
小健哥“嗡”了一声,大摇大摆走去。
上得楼来,来至一处门口摆放着一盆巨型仙人掌的雅间。那仙人掌半人来高,顶端向旁分出一支,径直指向房门,那姿态就像是一个小厮立在门口伸着手指为客人导引。
每每见到这棵人形仙人掌,小健哥就会开心一笑:“仙人指路,大吉大运。”
开心一笑,推门而入,一股茶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那香气清新宜人,郁香独特,正是上好的福建铁观音。楼上雅间都是身份不菲的贵客,老鬼自然要用名贵茶茗招待。
房间内镂雕花纹的红木椅上端坐着三个衣衫光鲜之人,其中一胖一瘦者正是老赌友周员外和钱掌柜,那钱掌柜中等身材,鹰钩鼻子地瓜脸,八字眉来吊角眼,形貌如同舞台小丑般滑稽好笑,目光里却透着一股狡黠之色。身边一位身材肥胖者,身材像个皮球一般圆溜,脑门油光发亮,面孔如猫头鹰一般诡异,此人乃是临安城大户周员外。二人身边另有一人,此人身材略高,一身名贵绸袍罩身,腰肢和肚腹水桶一般粗细,面相高鼻阔嘴,气势牛气哄哄,却是一个不曾见过的陌生客,看这模样,料来也是个富豪大腕。
钱掌柜周员外见小健哥突然现身,连忙起身笑脸相迎,小健哥与这两位老赌友不一般的熟识,也不客套,微一点头算是招呼了。
轮到那个大腕时,老鬼上前介绍:“这位是江浙赫赫有名的大富商乔老板,乔老板财大气粗,是江浙一带商界的领袖,今日有幸邀请来敝坊一坐,实在令敝舍蓬荜生辉呐,实在是我王某人的荣幸呀。”
“好恶心,见了谁都是这么一套无耻的奉承,真个马屁精。”小健哥见老鬼厚颜逢迎,心中好不厌恶,便暗暗骂道。
老鬼恬不知耻,继续舔着脸皮向乔老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临安年轻有为的阔少健大少爷,健少就读于我临安最最久负盛名的私塾,是我们临安府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健少不仅博学多才,而且家门显赫,祖上几代都是前朝礼部尚书,乃是我临安府一大名门显贵。家中拥有良田万顷,豪宅连片,是我们临安豪富,可是相当有份量的人物呀。”
对小健哥家门大加吹捧了一番。
那乔老板闻听小健哥家门显赫,高傲的面孔立马松弛下来,肥脸就要绽放笑容,那料他脸皮平时呆板惯了,面部肌肉僵直纠结,突然间要笑起来比较困难,越是作笑,越是要狠扭脸皮,用力太小不起摺,用力太大扭得便跟麻花一样,这就带着一脸的麻花笑容,连忙站起身来,弯下高傲的肥腰,讨好道:“久仰,久仰,久仰令狐家族大名,令狐家族世代都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代代享受皇朝恩典,位尊人望,登高仰止,实在令敝人敬仰呐,今日得见令狐家族的宠儿令狐少爷,实在是三生有幸呀。”
小健哥心道:“切,这家伙先前还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气姿态,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原也是一个趋炎附势的狗东西,亏他还长了这么一副五大三粗地人样。”
略作一想,商人就是老鼠屎插在驴屎蛋子上,一头圆来一头尖,这便是商人的狡诈本性,一张脸皮阴阳善变,难以捉摸,又何足为怪。你看那王老鬼,不也是这么号人物么?表面上嘻嘻哈哈,热情过劲,笑面虎一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乔老板与老鬼也是同一路货色,这种人实在是太多了,见怪不怪。于是假作欢颜,鬼笑一声,主动地伸出手来与他示好。
乔老板一见小健哥主动与自己握手,心中好不快意,连忙伸手迎接,小健哥突然手臂回撤,挑起小拇指掏起耳朵来,一边悠哉地掏着耳朵,一边扭头四处鸟望,故作高傲之态。乔老板手掌抓空,猛地被小健哥赏了一个冷脸,顿觉好没面子,满脸尴尬之色,一时不知所措。
老鬼见小健哥捉弄乔老板,弄的场面很尴尬,也不好多说什么,连忙上前圆场道:“诸位大爷坐得久了,心里一定闷了吧,今日大家凑得齐,不如到房间里玩两把消遣一下如何?”
钱掌柜见机迎合道:“今日有幸认识大名鼎鼎的乔老板,咱们聊得很投机,颇为相识恨晚呐,来来来,咱们,边聊玩玩。”
说着,拉住乔老板的手臂就往厅堂旁的一处房间里牵引,这边周员外老鬼小健哥也跟随其后依次进入。
转过一道屏风,众人就进入一处雅间,此处雅间专为贵宾级赌徒开设,房间不大,布置却精巧雅致,内中一张八仙桌,角落里燃着一尊香炉,墙角处还有一排细长的台几,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时鲜水果、糖果之类的小吃。四周墙壁上还装饰着几副名家字画,看上去颇具格调。
台几前还伺立着一位漂亮的小丫鬟,这小妞儿纤细白净地跟葱背一般,圆圆的脸蛋看上去像熟透的苹果红扑扑地煞是可爱。
此处雅间是贵宾专区,只有身价不菲的赌徒才能享受到小丫鬟的侍奉,老鬼经营有道,特意安排小丫鬟在此侍奉贵宾赌徒,一是为满足高级客户的服务需要,二是起到养眼美化的效果,而且每隔几天就会调换不同口味的小丫鬟,为得就是时时保持新鲜感。
小健哥乍见小靓妞,双眼放光,颠脚凑了过去,道:“小模样挺甜嘛,叫啥名字呀?”
那小丫鬟嘴唇轻启,煞那间,露出两颗大黄牙,宛然而笑道:“俺叫甜甜。”
小丫鬟不笑还好,笑起来真个惊死人。
“哇靠,这模样还甜甜……”小健哥差点没把胃吐出来,本来还想趁机再摸一下她的小蛮腰,此时却一点兴致也没有了,赶紧转身溜到座位上坐好,惊魂未定。
钱周乔三人看了热闹,哈哈一笑,也分别落座。于是老鬼上前吩咐小丫鬟甜甜端茶倒水伺候各位大爷,安排妥当,便就立在旁边作陪。喜洋洋闲来无事便在小健哥身后站好,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扇子给少爷扇风纳凉。
开好房,一切准备妥当,气氛暖融融,四位大爷废话不说,当即甩手开战。
大家玩得是时下最流行的掷骰子,这种玩法简单明了,出手疾速,见效飞快,不用过多耗费精力,即可几把定乾坤,深受赌徒们喜爱。
各自坐好后,小甜妹从壁柜上取出竹筒一副骰子四粒,往八仙桌当中放好,大战随即开场。
首先要叫价,钱掌柜笑容可掬,对乔老板道:“远来的是贵客,乔老板,您先请。”
乔老板大鼻孔嗤哼一声,豪迈道:“一局一万两。”
众人都被他惊了一跳,钱掌柜皱皱眉头,解释道:“乔老板一出手就来大的,果然身宽体胖,财大气粗,不愧是江浙第一富商,钱某望尘莫及呀。这一局一万两,……我们还真没下过这么大的赌注,感觉有点不自然,你看,乔老板是否可以通融一下,咱们把价码压低一下可好?”
老鬼也上前帮腔道:“乔老板,这里的玩法最大叫价是三千两,您这一万两放佛天上打了个响雷,劈死人了。”
乔老板傲然道:“我此次前来,随身只带了五万两零花钱,钱不多,就图个快活,我这人性子急,和大家玩几局,咱们速战速决,把钱输光最好,我就拍屁股走人。”
好大的口气,五万两钱还只是零花钱?钱掌柜三人俱都暗吃一惊,久经赌场,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一夜狂输百万的也不鲜见,但张口就称五万两银子是零花钱的还是头一次遇见,何况五万两已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日输五万在赌坊里算得上是大手笔了,三人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应承,那时都向小健哥投来征询目光。
这不是刻意在大家面前显摆么,小健哥心中暗骂乔老板没素养,真他妈暴发户一个,不能被这家伙比了下去,当下面色平静,故作豪爽地道:“五万两算什么,今天要玩就玩个痛快,我随身带了六万两,就陪这位乔老板快活快活。”我真……还比那乔老板多出一万两呢。
钱周二人见小健哥满不在乎,也不知这随身带来六万两是真是假,也不好当着二人的面推脱,省得没了面子,二人也是临安有名的大富豪,这几个钱还是不在话下的,于是也跟着一口应承。
乔老板咧嘴哈哈一笑:“不过就是开心一下嘛,钱乃身外之物,本就是供人享乐之物,各位不必太在意了。”
说着抄起桌面上的那只竹筒当先掷骰,大手一划就将四粒骰子抓在手心投进竹筒,封好盖子,便举过头瞎摇起来,骰子在竹筒里咣当作响,随意摇了两三下便将竹筒倒扣在桌面上,接着大手将竹筒倒提起来,一连串的动作轻率随意,神态轻慢,放佛不是在赌博,而是在做游戏。
众人见他一副嬉戏之态,完全拿着输赢不当回事,大觉此人果真傲慢之极。却见竹筒开出,四粒骰子花色散开,却是一一四点红色,三点黑色,一出手便摇出了个三点红,这家伙神态轻率,运气却实在是好。小健哥三人暗自称羡之余,心中都是极为失落,各自心道:这一局算是打水漂了。
今日玩法以摇出的花色多少定输赢,四粒骰子以掷出的红色颗粒多者为胜,黑者为负,相同色者以四粒骰子累计点数多寡计胜负。一粒骰子呈六面体,只有一四点是红色,其余四面各点数均是黑色,乔老板此次摇出三个红粒、一个黑粒,点数相加虽不多,但花色上占尽上风,要知能摇出三个红点的几率是相当低的,而摇出四个红点的最是罕见,这一局不出意外的话基本可以断言乔老板已提前锁定胜局。
众人只感希望渺茫,心灰意冷。第二个轮到钱掌柜掷骰,钱掌柜提起竹筒握在手心,心神不定,摇起来也没劲,口中念念有此,祈求好运来临,摇晃半天,方才紧闭双眼,不忍目睹地将竹筒猛扣桌面,那时双眼圆睁,大叫一声:“开。”提起竹筒,本不大的吊三角眼睁得牛大:一点红!还好,开门大吉,总算见红了,手气不算好也不太坏,稍稍松了口气。
下一个挨到小健哥了,小健哥自忖难赢,心态倒落得个自然,为了节约时间,轻摇两下便扣下了竹筒,这手气果然真背,开局竟不见红,四粒骰子全是一溜黑点。
“完矣,惨乎。”小健哥暗叫一声,心情好不郁闷。
那钱掌柜见小健哥比自己运气还背,不由露出一丝奸笑。
最后该周员外表演了,小健哥再没心思看周员外掷骰子了,正在郁闷时,忽听周员外大大地叹息一声,小健哥不经意地扭头向桌面看去,登时身子如同被烧火棍子捅了一下,猛地弹跳了起来。
“耶。”
桌上的四粒骰子竟然也都是黑色,点数为五二二三,与自己的五六三三比,自己加起来的点数竟然比他还多,心情为之一振,总算没输到垫底。
第一把乔老板开门红,悉数将万两银子收入囊中,输家周员外小健哥钱掌柜三人按照输赢比例按6:3:1各出六千、三千、一千两将筹码拱手送了乔老板。
小健哥此次随身只携带了三千两银票,仅此一把就输了个精光。
喜洋洋靠上前来,将背包里的银票全数掏了出来,可怜地道:“少爷,就这点了,全都交代了……”
好在这里有一个开钱庄兼放高利贷的钱掌柜,没钱可以和他借。这钱掌柜拥有临安最大的钱庄,经营的业务遍及江浙两地,其中的一项很赚钱的业务就是为赌坊里的赌徒们放高利贷,此人为人虽是奸诈小气,但给赌徒们放起高利贷来却是格外地豪爽,所以每次前来赌玩,小健哥都不必携带大量现银,输了只管跟他借贷即可,以小健哥家门的实力和信誉,钱掌柜更不担心收不回贷来。
于是小健哥大喇喇地道:“钱掌柜,还得麻烦你,给我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