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点的时候，草蛇就起来了，洗漱完后出门，发现玄弈依旧在门口等着了。
“王录一呢？”草蛇随口问了一声。
“估计还在睡吧”，玄弈回头看着草蛇，“我去把他叫起来。”
“嗯，我去车上拿骨灰盒和板石。”草蛇点了点头。
叫醒王录一后，三人就出门了。顺着老屋门口的那条土路，穿进林子，一路坑坑洼洼的。就这样，三人走了大概半个小时。
“大概就是这里了，我算着这里应该是这村子附近几里风水最好的了。”玄弈掐着指头，一本正经地说着。
而这次王录一也难得地没有去否定玄弈的话。
草蛇望着四周成片的林子，想看出这里的风水好在何处，可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不过他确实很相信玄弈的风水论，毕竟不知道听谁说过，他师传什么什么真人，是学得一身好本事才被他师傅准许下山的。
“那就这里吧。”
在草蛇决定之后，三人就抄起家伙，开始挖土。
因为本来就是一个不大的骨灰盒，所以三人挖起来并不算太麻烦。大概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一个不大的小土堆便立了起来。
看着立在土堆上的白碑，王录一将手中的刻石递给草蛇。这刻石，是这附近村里都常用的用来刻墓志铭的东西。
草蛇接过刻石，跪在碑前，轻闭双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手。
“先人刘伯山之墓……秦无争立”
草蛇不敢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多写什么其他东西，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导致没办法继续刻下去。
毕竟刻碑这事，必须要一气呵成，断了，就不完美也是会让人感到遗憾的事情。这是传统，也有着相关的传说。所以当地的刻碑师一般都是需要考核的，而且有着很高的收入，毕竟第一点，刻碑本身就是一件难事，其次若是在替人刻碑的时候，出了中间停顿这种事，讲不定名声就坏了。
可是当刻完那一瞬间，草蛇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这些年舅舅一直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而草蛇也确实照着做了，流血不流泪，再苦再累，他也能咬着牙，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草蛇已经不会再去管这些东西，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去。他的，现在是只有他自己了，只有他自己了，他完成不了当年的约定了，永远也完成不了了。
是的，自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这个世界仍旧在照常转，大伙儿都在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草蛇不想去想象大街上那些会在这个时刻欢笑的人们，但是幻想着人们的那些笑脸，却像恐怖的蛛网，在侵蚀着自己的脑袋，任凭自己怎么做，那些蛛丝却只会越拉越紧，无论如何都没法摆脱。
“啊啊啊……”草蛇抓着头发，突然就喊了出来，哭的歇斯底里。
王录一和玄弈看着草蛇发疯似的哭喊，同是面带悲伤。
王录一刚想夸步走向前去扶倒在地上的草蛇，就被玄弈拦住了。
“他需要好好发泄一下，别去打扰他。”
“但是我怕他这样下去会伤身啊，上次喝酒也是，简直胡来。”王录一面带忧色。
“他的苦，压在心里这么多年了，加上他舅舅走的这么突然，一时半会儿肯定会受不了，发泄一下总比一直压在心里好。一根紧绷的绳，拉的太紧讲不定哪天就会崩断掉。”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草蛇觉得自己有些喊不动了，脑袋也是发胀，想发出点声音都觉得有些困难。明明昨天睡的很足，但是现在就是觉两眼想要合在一起。
“啊...”草蛇张开嘴，一脸呆滞对着王录一和玄弈，想说些什么，但是张大了嘴，半天也就发出一个“啊”的声音。
蓦地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草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接倒了下去。
“我说什么的，我们本来就应该拦一下的，你看看，人都哭晕了。”王录一皱眉，狠狠地埋怨道。
说着走向草蛇。拉着草蛇的胳膊，弯下腰一把扶起草蛇，将其背在背上。
“草蛇这样的真汉子会哭晕，说明他心里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你不让他这样尽情放肆一回，以后讲不定就真干出什么傻事来。”
玄弈将草蛇舅舅的墓稍稍再整理了一番，轻声道：“走吧。”
天空不知在何时下起了雨，明明夏末是不应该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如此突兀的小雨的，但奇怪的是，这里的两人都觉得这雨却下的格外的应景。
雨水哗啦啦地，瞬间淋湿了林中的三人。淋着王录一背上草蛇的头发，凌乱无序地刘海贴在草蛇额头。草蛇脸上泪痕雨痕一同流过，让人难以分清他脸上到底是还在流下的泪，还是刚刚暴走淋漓的雨。
没走几步，王录一感觉背上的草蛇动了一下：“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回吧。”
“你没什么事吧？”王录一显然没那么放心。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草蛇声音略冷，“放我下来，我没事。”
“那行。”说着就松了背后的双手。
草蛇双脚落地后却是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了泥土里。因为雨水多原因，泥地已经松软非常，这一跌，却是将那泥坐陷进去两公分。
“草蛇。”玄弈一声轻呼，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草蛇。却被草蛇伸手抓住：“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望着满脸泪迹的草蛇，王录一与玄弈二人皆沉默不语。
就像这场雨，对于草蛇而言，舅舅对自己的恩情怕也是随着这一场雨没入土里。不管生前这份恩情再怎么浓厚，至少像一根盘着根的树，让人心安，但在人走了以后，让人不安，心里慌乱。不是说这份恩情像雨一样转瞬即逝，而是指着恩情就像雨丝，越想抓住，越想留住，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抓不到，留不住，只能盯着它，一点一点流入土里。
三人在雨中缓步走回家。三人走得慢，不仅是因为下雨这路泥泞难行，更因为三人的心，在这一刻都被上了锁。
这是一片寂静，除了雨声，感觉能互相听到呼吸声。
王录一和玄弈都没说话，因为他们也都相信，过了今天，草蛇会慢慢恢复的，他们坚信。
因为他们知道，草蛇不是那种会被一个大浪就打翻在地，爬不起来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