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拥而至的声音完全掩盖了钱茈情颤抖的询问,她甩开七七八八拉着自己的手,狠狠地跺了一脚,溅起的水花崩到她们身上,她们才安静了下来,听见了那句:“我妈在哪个医院?”
“那会儿来的是市医院的救护车。”
钱茈情拨开人群,冲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口袋里除了透明笔袋还装着准考证和笔,竟然连一毛钱都没有。她后退了几步,司机不屑的加速离开,溅起混着泥土的黑色雨点弄脏了妈妈给她新买的红色裙子。
她收起雨伞疯了似的往市医院的方向跑,大雨里荡起裙角,像是一朵开放在阴暗角落里的红蔷薇。
抢救室在急诊大楼一层的尽头,她看见瘫坐在椅子上的父亲捂着脸。她忽然不敢靠近,仿佛前面是一座黑暗地狱。她一步一步倒退着自己的脚步,发软的双腿终于在不知道碰到什么硬物的时候没了力气。
“小姑娘,你没事吧?”推着移动病床的护士从后面扶住了她。
父亲听见声音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是钱茈情有生以来最绝望的时刻,她听见了死神的宣判。
父亲扶着墙站了起来,从护士的手里接过钱茈情冰凉的胳膊。
“儿子,没事吧?”他大概是很想要一个男孩儿,所以才会从小到大叫钱茈情,“儿子”。
“妈妈,在哪儿?”
“你先坐下来,你这身上都是水。”
“我问你,我妈在哪儿?”
钱茈情甩开了他的手,眼睛红的吓人。她从未大声和父亲说过话,尽管她已经听惯了父母之间声嘶力竭的争吵,几天前他们还在互相责骂。托中考的福,家里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
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候,就在这种悄无声息中,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如果知道安静的生活结果会是这样,她宁愿每天活在鸡飞狗跳中。
“你妈她,走了……被送到了医院的太平间。”
钱茈情拒绝了父亲和她一起去看母亲,她不想和母亲在一起最后的时间里还让她记着喋喋不休的争吵。
医院的太平间在地下室,是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长长的走廊被清冷的白色灯光照亮。明明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地方,却因为母亲在那里而变得有一丝暖意。
工作人员按照她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床位。母亲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在钱茈情的记忆里母亲是美丽的,温柔的,直到某一天开始她很少再回到她和父亲的卧室休息,更多的是和自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也正因为这样,她时常听见母亲在夜里哭泣。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争吵的时候多了,母亲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是和父亲两个人恶言相向,最后,所有的争吵至死方休。
这是钱茈情对爱情的第一印象——恐惧和死亡。
她拉起母亲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红色的裙子上,忍了一路的泪水跟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一道涌出。
“妈,你不是说考试这一天穿着新的红裙子会有好彩头吗?我考得特别好,真的……你起来看看我,好不好?……你是不是生气我把它弄脏了,我现在就弄干净。”
钱茈情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搓着上面的泥点子,湿透的裙子混着她脸上不断落下的泪水,泥点子化成了一片。工作人员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回头看见她正使劲儿的扯着身上的衣服。
“小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让你妈妈走的不安心啊!”工作人员一边把她从地上扶起一边安慰她。
钱茈情抹干眼泪,忍住了自己抽泣的声音。不是因为被他劝慰的宽了心,而是她从小到大不习惯在人前哭泣。她亲手将白布蒙在了母亲的脸上,轻轻的问了一句:“妈妈,我只有十六岁,你这样扔下我,就走的安心吗?”
葬礼安排在三天后进行,钱茈情没有随着车队去火葬场,她不想看见母亲在自己眼前化成一缕青烟。她翻出家里的影集,每一张有母亲的照片都看得仔细。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家里,她可以放肆的大哭和想念。
中午父亲回家叫醒满脸泪痕的钱茈情:“儿子,去楼下的饭店吃饭吧。”
“我不饿。”
“怎么能不饿呢,这几天你都没好好吃饭。大家都等你呢,快走。”
“等我?”钱茈情眼里的泪水一直在颤抖,就在它几乎要落下的时候,她把父亲推出了房间,倚在房门上说:“你要我和你们一起去庆祝吗?我做不到!”
父亲用拳头砸了两下门,吼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丧宴是习俗,人家帮着你妈妈下葬,辛苦一上午,当然要招待一下。”
钱茈情咬着嘴唇不再说话,她尝到泪水咸涩的味道,听见父亲摔门而去的声音,知道走了的母亲将永远不会回来。却没想到就此这个家于她再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