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话一出口,琼达拉姆眼中的火焰立时寂灭,无瑕玉容不由一暗,眼敛垂下。这是他们婚后第一个元宵佳节,她原本一心盼望着今夜他能带她出门看灯。
福康安自是晓得琼达拉姆的失望,心中虽多少也有些歉意,可今晚他的确是无暇分身。他的眼光略在她光洁的额上游移两下,淡淡启口:“我先走了!”话完也不等琼达拉姆反应,旋即转身。
琼达拉姆面色怃然地瞧着福康安俊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中,心中难受异常,美目幽幽。
这几个月两人相处的片断纷至沓来,他并非待自己不善,只是那好却与自己想象之中不尽相同。他对她的温存总似淡如轻烟,而不是浓结成云可以化雨。
她仍清楚记得两年前两人初见那面,记得他眼底的那抹惊艳火花,可那点火花却并未随着两人结缡而进展成一团炽焰,似乎,有什么变了。
可她对他的心却仍一如初见。虽然两人年纪相去甚远,她还是无来由地对他一见倾心,他一直都是她心目中至高的英雄。
思绪脱缰般地忆起两人成婚后的第二夜,她一人独守空房直到天明,还有被禁在房间思过一月的二夫人,以及和这一切有关的那个女子。
一想到搁在福康安心尖上的那个女子,琼达拉姆心腔之中似是开了一闸,苦涩涌出,眼底已悄悄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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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申时,来接红罗的马车果然到了。上了马车后,红罗只觉一路向西,约摸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停了下来。红罗下得车来,眼前是一座黛瓦白墙的高门大院,微一抬眸,“千云别苑”四个苍劲大字即落入眼底。
红罗随一个五十上下、管家模样的男人入院,到得客厅,一脚跨进门槛时便见一身朱红镶花锦袍的福康安坐在一把檀木椅上正悠闲自适地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捏着茶盖在拨茶汤上飘浮着的茶叶,耳中的声响让他手上动作一顿,眼眸稍稍一抬,对上了红罗探过来的清亮美目,他嘴角微微一倾,即将茶盖盖住茶碗,顺手搁在手边的桌几上。
“来啦!”福康安边开口招呼,边从容起身。那微躬身立于门槛边的引路的下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红罗略微带幽怨的目光在福康安的俊颜上流转,嘴上却并不吭声。福康安眉稍微挑,深眸里笑意点点:“怎么不说话?”
“今日是元宵,福公爷这么一个大忙人,怎么有功夫应酬我呀?”红罗淡淡开口,面上尽力维持着和声音一般的不以为意。
福康安方才就觉出红罗在生气,如今听完她的话后,心中更是肯定,他双眼一转,柔声道:“在气我近日没到宫中看你么?”
红罗一听,委屈地瞥他一眼,眼睑一垂,抿实了唇,可心里的那番不是滋味却已映在脸上。
福康安笑意更深,心中竟是痛快。许多时候红罗明明就近在眼前,却仿佛高天流云,总让他有种即使伸手也难及的懊恼,难得她会为了见不着自己而生气,难得她会将自己的在意外现出来。
福康安贴近红罗身边,伸手刚搭上她的纤腰,手里的人儿便欲挣扎,他抿了抿嘴,手上略略加了些力气,将她搂得更紧。
待得她全然静下不动后,他才微微歉意道:“最近这一个月荷兰人、朝鲜人都来了,又碰上皇上登基一甲子大庆,加上这大过节的,免不了有许多部下同侪要来走动,还有自家的一些亲戚需得应酬,这些日子真难得清净片刻,所以才没法分身去看你。今日是元宵节,我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陪陪你,故而推了所有应酬,一早进了宫,这才知你到了穆敏府中。”
红罗任他抱住,耳听他温存解释,想起他撇下一大家子特意陪她,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挂念他时的孤寂,想起他的妻儿满房,一时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福康安垂首看红罗面上神色隐晦不定,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脑中一个闪念,也不及细想,就出口调侃道:“既然天天都想见我,这样好了,过完年我就去请皇上成全,你也不一定要守满那两年之约,马上就入我府中,那样咱们就可日日不相离了!”
福康安话落,就觉怀中那纤软的身子一硬,他心中微一凛,低下头去,入目是那张俏脸的惊愕僵呆。福康安俊颜微微一暗,原本的那点欢喜顿时委地。
他虽只是一时兴起和她逗趣,可她那反应却让他难免有些受挫。福康安不得不承认,即使现在她就在他的怀中,可两人之间,总似隔着一条无形鸿沟,他也不知究竟要给她多少情,才能将那鸿沟填平。
红罗瞠目不转,全身全心陷入震愕之中,这还是她头一回听福康安把话挑明。自两人重归于好后,今后该当何去何从的念头也曾在她心中闪过几回,只是每一回,她都一概茫然,遂也不想再为此过多伤神,一切就留待与乾隆的两年约满之后再作决断。
如今这个她一直着力回避的念头突然生生跳将出来横亘于两人之间,红罗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默突袭而至,两人相皆默然。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尴尬的岑寂,红罗脸上微微一热,被搂住的身子轻轻挣扎两下,福康安暗自整了整面色,撤回双手。
两人转头一望,见一丫环托着个茶盘,正待跨入门槛,要给红罗上茶。
离开福康安的怀抱,红罗径直在一张木椅上落坐。待那丫环上完茶离开后,似是不耐口渴地急急端起茶碗,接连抿了几口,然后对着那袅袅热气又深嗅一鼻,牵了牵嘴角道:“这茶好香!”
聪明如福康安又怎会瞧不出红罗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心内虽难免有些无奈,却也知趣地立即岔开话题:“今早穆敏兄妹带你到哪里玩去了?”
红罗私下暗自松了口气,将手中茶碗轻轻放回茶几上,脸上起了些薄笑:“我们去城隍庙庙会了!”
“挺热闹的吧?我都好几年没逛过京城的庙会了!”
“是很热闹!不过我更爱看灯!”想到自己这两日就像笼鸟归山似的,红罗颊上笑意加深,兴致渐渐高涨,适才的那点纷扰就隐了下去。
福康安眉稍一扬:“看灯?”
红罗眉眼一弯,呵呵笑道:“是啊!昨夜我和十七爷还有穆敏他们几人一起到东城看灯。”
“你喜欢就好!我今晚正想带你看灯!”不知为何,福康安的笑容里似是匿着什么秘而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