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在育婴堂练了几日琴后,忽又生了一个主意,便问雷诺可有巧克力粉,雷诺手中没有,答应红罗会在京中帮忙寻找,可连续找了好几日,都遍寻不获。
红罗遂想起了福康安。
这日福康安来飞翠苑看她,红罗就拜托他务必在八月中旬之前到外地替她找到巧克力粉,福康安奇怪她为何要定下时限,红罗便信口胡诌,称万物有时,过了那时巧克力就不好吃了。福康安见她言词凿凿,且信且疑。
红罗苦练了一个月,加之又得了雷诺的指点,琴艺比之前更是精进。
到得第二个月,她就到了永璘的别苑开始与他合练。永璘见不过才一个月,红罗的琴技竟如脱胎换骨一般,大喜过望。
可当两人一合奏时,却惊觉那琴声与笛声不调,心中顿感受挫,有些一筹莫展。后来两人又找来颜雪,三人潜心研磨后,不断改弦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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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圣寿节已然临近,红罗与永璘的琴笛也越来越是相合,虽然每日里都忙得不得清闲,红罗的一颗心却满是喜乐。
这一日清早,她照常到尚书房去,途中见阳光清丽,一个由来已久的念头骤然在心中闹腾起来。
她一进尚书房的课室,就朝堂下几个正自打开书本的八个学生道:“把书都收起来,什么都无需带,跟我走!”
一句话顿住了那八个学生的动作,他们抬眸呆愣望向红罗,不知她意欲何为,均皆不动。
那八张小脸上的吃惊让红罗有些可乐,她嘴角一倾,道:“今日我想带你们到御花园去上一堂课,到时纸笔通通不用,用心记下就好!”
八人听完后,惊愕互相张望几眼,小小室内骤然响起一阵铃当般的笑声,其中更兼夹了几道轻声欢呼:“哇——太好了!”
那八人双手利落得收拾案上物什,一个个都似将欲出笼般欢跃,心中俱是美不胜言,这个洋文师傅就是与别不同,行事授课自成一体,不管尚书房的其他师傅再怎样向她吹胡子瞪眼睛,她依然我行我素,跟着她就是其乐无穷。
八人兴高采烈地簇拥着红罗向尚书房大门走去,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不失严厉又微诧的声音:“你们这是要去哪?”
几人顿足回眸,见来人是当值的谭大人,八个学生面上欢色立时一滞,红罗却依然面色不改。
待谭大人走至自己跟前,红罗微笑着回道:“我要带小阿哥他们到御花园去。”
谭大人一愣过后,严厉的脸上更冷了几分:“如今是几个小阿哥学西文的时辰,红罗姑娘不好好给他们上课,就不怕耽误小阿哥的学业吗?”冷冷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一股子威胁。
红罗眼中笑意闪闪,面上不为所动,反正这些日子在尚书房,这些师傅对她俱是如此这般,要么不说,说出来多也不是什么好话,她也早就司空见惯了。
“我正是要带他们到御花园去上课。”红罗笑容仍旧,语气如常温和。
“到御花园去上课?”谭大人又是一愕,眉头皱成‘川’字,本来就已不善的面上起了恼色,眼前这女子怎么总好这般标新立异?他没好气的开口道:“到御花园如何还有心思上课?你这是让小阿哥们耽乐嬉游,浪费大好光阴!”
“我这堂课与花有关,让他们到御花园上这堂课,是相得益彰。”
红罗不急不躁地解释道。红罗晓得尚书房的师傅们对自己有偏见,故而总是一再礼让,就盼终有一日他们会像陈至谦那样接纳自己。
“尚书房有尚书房的规矩,你既在这尚书房之中任教,就要守尚书房的规矩!”
这“规矩”两字一入耳,红罗眉头不觉轻皱,又是规矩!这两个字听得她耳朵都生了茧,每回一听禁不住心里就涌出一股厌恶。怎么总是有人只讲规矩而不管道理?这般想着时,脸上的笑容已不觉消去,虽然声音出口时仍不失平和:“谭大人,我教的是西文,这西文的教法自然与中文的教法不尽相同!”
谭大人却全没将红罗的话听入心上,面色愈来愈差,声音也越来越大:“无论如何,今日你不准带小阿哥们出尚书房这个大门!”
一旁那八个学生眼见势头不对,小脸早就失了先前的兴奋,十六只黑白分明骨碌碌的大眼一时转向红罗,一时又转向谭大人,八颗小小的心儿俱是七上八下。他们自是知道红罗与尚书房的师傅们向来不合,但这般剑拔弩张地正面冲突却仍是首次,故而实有些忧惧局面会不可收拾。
红罗眉头轻蹙地瞧着已有些须发怒张的谭大人,心头突感一阵焦躁,以往希望他们终有一日接纳自己的念头实是一厢情愿,这些食古不化的老学究心中的那块三尺寒冰,岂是她一人之力能将其化开的?
她有些讥诮地勾了勾嘴角,淡声道:“谭大人,若是我再和你站在这儿争执下去,就真的会耽误小阿哥的学习时间了!恕不奉陪了!”
话至此处,她明亮的眼神平静扫过自己那八个已然面色惶惶的学生,又说:“我们走吧!”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开步。
谭大人脸色骤然铁青,他还不及回击,红罗的背影已然消失在尚书房的大门了。
“岂有此理!”虽然红罗人已不见,怒不可遏的谭大人仍禁不住暴喝了一声。
那声暴喝让八颗小心儿惊了一下,八双眼睛怯怯地望了瞠大眼狠瞪着大门的谭大人一眼后,八颗小脑袋迅即垂了下去。可片刻后,就有一两个小身影动了起来,径往大门口走去,紧接着剩下的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又有三两个身影动了起来,跟了出去,最后剩下的两人眼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口,心里一急,瞥了一眼满眼不可置信的谭大人后,也不管不顾地慌张追了出去。
门内,一个人独立于庭园之中的谭大人全身止不住的轻颤,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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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红罗照旧到养心殿侍讲。正准备开讲时,忽听乾隆道:“且慢讲这些,朕有其他事要先和你说说。”
红罗于是噤声,静等乾隆开口。
“昨日在尚书房是怎么一回事?”
红罗微愕,料不到乾隆那么快就收到风声,想是不甘吃亏的尚书房师傅又参了自己一本吧?早知道对于昨日之事,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想不到动作如此迅速,想必这次真是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了。不过早就料到他们有此一着,故而红罗心中阵脚不乱。
“我昨日之课与花卉有关,故而想带小阿哥们到御花园去实地上一堂课,在尚书房门口碰到当值的谭大人,他知道后说我这是让小阿哥们荒怠学业,不准我们出门,我向他据理力争了几句,却说服不了他,后来我就直接把小阿哥们带走了。”红罗没有隐瞒,把事情简略地向乾隆禀告了一番。
“你为何非要带小阿哥们到御花园去上课?”乾隆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拢,本来尚算光滑的面皮亦皱出几道浅褶。
红罗被乾隆问得一愣,忖了忖,方道:“倒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觉得这样学习的效果更佳。以前我养父教我读书时,也经常采用这样实地教学的方法,我总觉得经过这样的方法学出来的东西记得特别牢靠。这大概类似阳明先生说的‘格物致知’吧!”
乾隆面上一奇,倒想不出红罗会用“格物致知”来回话,看来这丫头的中文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其实他不晓得,这是因为红罗刚跟着陈至谦学史时,有一回两人为了红罗学史的方法发生争执,后来她将此事告知穆敏和永璘,他们就跟她讲了这个‘格物致知’。
乾隆微抿着嘴,仍在心中玩味着‘格物致知’这四个字,又听红罗道:“西文学习的方法与中文学习的方法确实有很多不同。”
这点红罗深有体会,她在文渊阁时常被陈至谦逼着死记硬诵大段大段的篇章,弄得红罗莫名其妙之余又苦不堪言,陈至谦为此没少和她生气。
“以我为例,我绝大部分的植物和动物学的知识都是从各个不同的林子中得来的,有一半的诗歌是晚上和养父看星观月时听他背诵而记下的,而有很多的人生教益也是从养父给我讲的故事里学到的。学海之中为何一定要以苦作舟?学习本是一件有趣的事。依我个人的学习经历来看,若能寓教于乐,是最好不过的事了!那些尚书房的师傅不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去教,可皇上您瞧,我如今就用西学的方式在读史,难道我学得很差吗?”
最后一句话将乾隆问住,干瞪着红罗答不出话来。
实是红罗自从拜师之后,学绩堪称突飞猛进,让他都深觉诧异。他还道是她那个师傅教徒有方,不想她却是得益于西法。
那番话红罗说得全是由衷之言,她看尚书房的小阿哥们每日里起早贪黑,到了尚书房又时时刻刻面对一张张严苛不苟的脸孔,稍有不慎,就有一大堆不知是从几千年前开始立下的教条严加侍候,红罗只是想想他们过的日子都觉精疲力竭,实不知到底他们是如何度过这种苦日子的。
这事终究不了了之,没有再酿风波,红罗也不知乾隆最后是如何安抚那些尚书房的师傅,反正第二****回到尚书房照教不误。
只是自此之后,她清楚自己与这些尚书房的师傅是真正水火不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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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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